第79章重逢

類別:未分類 作者:迦藍颯 本章:第79章重逢

    三月初三,圍攻壽州已整整兩月有餘,劉仁瞻之軍固若金湯,教周軍陸上連綿攻勢收效甚微,甚至連外城圍牆都無法靠近,見此南唐罕有可與大周勢均力敵的將軍敵手,郭榮決意改變策略,從水路出發,乘小舟自淮河渡至城外壕水內溝,再悄悄潛伏岸上,以此接應重甲叩擊城門。

    此番入唐,大周連戰連捷,似有老天得道相助,今日更不例外,早間濃霧升起,彌漫無邊,自是佳兆,任憑劉仁瞻如何有千眼,皆恐無法洞察這片混沌之下,周軍覬覦的半分動向。

    因多日來,郭榮親眼所見軍中將士漸有散漫傾頹表現,今日便打算親上戰場,鞭策矯正軍威,於是,便由趙匡胤護衛皇帝自水路前進,張永德、李重進和符後守在陸上接應。

    行舟過半,風勢漸起,令郭榮心中一沉,“霧就要散了,讓先鋒隊速速疾行!”

    號令尚未來得及通傳,霎時便聽急促風聲怒吼著呼嘯穿過,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便見極粗的箭矢穿過迷蒙的天際倏忽而降,勢大力沉,砸得水麵浪花四起,吞噬八方,恰有禦船右側兩艘護艦船底被洞穿,伴著一片淒慘呼叫,人和船已一並傾覆江底。

    北方禁軍多有旱者十之五六,入水的兵士拚勁全力抓著周圍船隻,不致被早春解凍的湍急河水卷走,河中亂作一團,眼見禦船前方愈發擁擠難行,箭矢仍舊一刻不停的從四麵八方襲來,幾乎要令大周水軍圍困於死地。

    趙匡胤見狀,立刻從船上砍下幾縷紅綢,係在腰身,“境況危急,陛下不宜前行,微臣帶人前去探路。”

    說罷,召喚前方張瓊所駕船支,共同擼槳快行。

    風勢再起,眾人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濃霧快速散去,壽州城牆上露出一架黑洞洞的巨大筒型箭炮,約莫有一人形製,更恐怖的是,這是柄連弩射弓... ...一弓連發,密集如雨,對著淮河上滔滔而來的周軍船隊就是一片天昏地暗的攻擊,眨眼間,又擊沉船隻無數。

    幸而張瓊是把搖櫓好手,努力平衡著船隻在箭雨中躲閃前行,他聲嘶力竭地疾呼,“趙將軍,快把紅綢解開,我們要成眾矢之的了!”

    趙匡胤反將醒目紅布係得更緊,“我們就是為了給聖上引開火力,你注意前方,快衝!”

    “救命啊!”隻聽一聲巨響,身後兩船躲避重箭不及,反而相撞,數十兵士哀嚎著從岌岌可危的沉船上滑入水中,無數細密箭鏃一刻不停地穿體而去。

    趙匡胤焦心禦船有恙,連忙回顧情狀。

    “小心!”

    趙匡胤尚未看清聖主安危,便覺張瓊已是重重砸在自己身上,替他英勇精準地擋住了致命一箭。

    尖厲鐵器深深紮進腿骨,頓時血流成河,髀骨白森森的被帶著翻出大半截,傷處已漸成烏黑。

    “此箭有毒!”趙匡胤高呼張瓊姓名,終令本已疼昏過去的他突然驚醒,抵住牙關拔出匕首,決絕地將頎長箭身一刀斬斷。

    遂又暈厥過去,生死未卜。

    幸而安歌帶領著陸兵,用盾遮蔽重機,對著壽州新創殺器一通投石,才得以令水中諸將全身而退。

    此戰,大周水陸兩隊人馬損傷近千,大營各處已是鮮紅泥濘成片,彌漫著此起彼伏的痛楚呻吟,醫師營更是人滿為患。

    “全軍聽令!”李重進撕開亂蓬鬆垮的發髻,長發膠著飛舞,但也掩蓋不住他覆著血灰交加的怒目,像極了一隻抖擻著鬆毛就要進擊的雄獅,“看看你們自己的鎧甲,有劍痕的,都給我上前一步!”

    馬步軍內稀稀拉拉地站出十幾人來,趙軍屬下也有幾十位渾身濕漉迎風顫抖著站了出來,其餘人等驚魂未定地看著這位平日風度翩翩、鮮有激動的李將軍,... ...不知他今日這般癲狂樣子意欲何為。

    “禁軍上下,沒有聽到本將說話?身上有劍痕的,都一並站出來!”李重進盛怒之下已是拔劍相向。

    “你要動我的人?”張永德麵色陰沉,健碩身軀如同一麵高牆,堵在一眾禁軍身前,“隻管看好你馬步軍的人,禁軍的事,你摻和不起!”

    “此戰,我是聖上任命的淮南道行營部招討使,有權調動戰場任何兵將,還請姐夫自重!”將台上的李重進拔劍探向張永德身後,軍威立足的危急時刻,再顧不上什兄友弟恭的情麵,“再說一遍,若不出來,殺無赦!”

    一個身著禁軍服製的矮小兵卒甩開身旁人緊攥的胳臂,捂著臉出了列,陸陸續續,禁軍近百人迫於威懾紛紛步出行伍之間。

    原來方才激戰時,李重進及眾將拱衛安歌一路衝到壽州近城之下,土石飛崩、毒箭壓頂的混戰中,他回身竟瞧見許多兵卒不顧皇後及主將安危,畏首畏尾地蜷縮在隊伍最後,水路那旁,竟還有許多兵將比聖上更早地脫險回歸岸上。

    見帝後皆身先士卒,而士卒僅念及自保為上,重進心中極為不忿,便趁大軍撤退之時,用手的劍背朝那些人盔甲上一頓劈砍,記為標注,除此之外,仍少不得許多漏網之魚混於隊中。

    “軍人隻顧自己生死,就不配做軍人。大周之師,容不下一個叛將逃兵!”重進垂歎著眉眼環視一周,傷感且無奈,“如此,也能讓你們死個明白。”

    “李重進,你敢!”張永德在夾雜著驚愕與求饒聲中跨步登上將台,與李重進豎目相對,似要展開一番對決較量。

    “你說本宮敢不敢呢?”

    一陣沉穩鏗鏘的女聲降臨,校場頓時鴉雀無聲,安歌端持著被繃帶纏繞的受傷右臂,眉眼緊皺,在趙匡胤陪伴下緩緩走近。

    “這……唉!”張... ...永德恍惚片刻,急得拍著大腿,隻得轉身從即將送上刑場的人群中拉出一高一矮兩個人來,遂將二人的頭盔扯了去,才終於露出他們的廬山真麵目,“皇後娘娘,你說,他們可殺得!”

    “姐姐,我回來了……”

    “李將軍,她翻山越嶺,入敵國虎穴,就是為了去幫你陪你。”騅兒捂著臉淌著淚跪在地上,身旁的趙光義早已擋在她身前,喋喋不休地為她道盡不平,“我死就死,沒什大不了的,隻希望你留她一條命。”

    趙匡胤見胞弟亦卷進渾水是非,卻一言不發,身旁焦灼不已的王審琦,嘟囔著正要一個箭步衝上去,也被他死死按住。

    一眾戴罪之人,見到皇後三妹在此,半顆心頓時鬆懈下來。其餘人等見此事牽扯麵甚為廣眾,多有靜觀好戲之感,都聰明得紛紛避嫌,絕不開口品評各方半句。

    “打了敗仗,你們竟有閑心滋生事端!”

    “陛下息怒!”眾人見怒氣衝衝的郭榮揭簾而出,立即乖覺伏地叩拜。

    “你們的戰友許多都毫無知覺地躺在那,殘肢斷臂,血肉模糊,傷重毒發,數不勝數!”郭榮指著遠處忙碌不堪的醫師營,隻覺痛心疾首,“而你們,於君主不尊,於忠義不顧,於戰友不配,理應斬殺!”

    眾人當即驚嚇得魂飛魄散,張永德壯著膽子給禁軍求情,“皇上,事發突然,戰況又十分複雜,大家都已盡力了……”

    “高平一戰,朕便說過,若是有天忠心沒了,樊愛能與何徽的下場,便是你們的下場!”郭榮話鋒一轉,“張永德,你是禁軍統領,帶領禁軍守衛帝後,是你的本分職責,釀成今日這番情狀,你罪責難逃!”

    “陛下恕罪!”

    “還有趙匡胤!”

    “末將有罪。”

    “這就是你為朕操練整飭的軍隊!散漫無章,無視... ...軍威,仍有這多人臨陣脫逃,枉費朕如此信任你!”

    見郭榮愈發盛怒難下,知道他果真為這場敗仗生了大氣,安歌怯生生地拽了拽郭榮背後的袖管。

    郭榮冷冷地甩開她的繞指柔,言語中意有所指,“誰家的兄弟姊妹,都要帶回去好好管教,不要在戰場上胡亂惹是生非,這是軍營,不是你們的高門宅院!”

    “陛下,民女有罪。”一位披頭散發的女子撥開身前人等,衝到將台之下,揚著嬌嫩卻失去血色的圓麵,雙眼噙淚,侃侃而述,“民女作為大周一員,三年來有幸為陛下蒔花弄草,看過陛下為每株花草傾注的悉心與耐心、堅持與柔軟,更理解陛下心係天下、福澤萬民的乾德仁厚。民女知道,陛下雖然盛怒,卻定然不忍下令斬殺,花草尚需侍弄維護,更何況來自五湖四海、背景各色人等組成的軍隊呢!這些時日軍中勞作,民女耳濡目染每個士兵雖然想念家人故土,卻仍一絲不苟地極力做好分內之事。隻是,克服死亡的恐懼並不輕巧,並非每人都是李將軍、趙將軍那樣的戰神,我們還需成長曆練,更需要陛下的恩澤寬宥……如此,民女唯願以一己之身,代替罪責戰友獨自赴死,以平陛下怒火,亦不枉費陛下多年來扶持信任之恩!”

    “妹妹!”王審琦飛到女子身旁,撫著她的盔甲,跪地求饒,“陛下,山她一直心係陛下,才央求末將把她帶到軍營作漿洗工,今日見全軍總攻,便想為大周盡一份力,莽撞不知竟釀成如此禍端。”他舉起山因長時間被水浸泡而粗糙起皺的手,苦苦哀求。

    郭榮悲天憫人地望著眼前一張張或稚嫩、或經曆滄桑的臉龐,心有不忍,“今日之事,各有難處,若是把有罪之人齊齊盤算,重進、永德、匡胤等等都將一並牽連,就連朕和皇後也不例外。你說的沒錯,在場眾位並非人人都是戰神... ...但是兵貴有氣結,敢打必勝,舍我其誰,功名一世,氣節千載。敵人不會因為你們怕了逃了而不殺你,若是你們都怕了,膝蓋都軟了,誰來保衛你們的錦繡故土、父母妻兒?今日,朕給你們一次改過自省的機會,萬望爾等秉心牢記,這樣的事,再沒有下回了!”

    “謝陛下隆恩!”校場眾人齊聲叩拜,亦感慨萬千,更深有洞徹覺悟。

    “謝陛下,”山溫柔娟秀地朝郭榮笑著,眼神頗顯幾分迷離渙散,“能見您一麵,民女死而無憾……”嘴角的笑容還未散盡,便昏厥在兄長的懷。

    “妹妹!妹妹!”

    眾人這才發現一柄折斷的箭身橫插入她的腰間,已是滲出一灘駭人腥紅,郭榮連忙命人將她抬到禦營,又火速喚來最為信任的太醫搶救診治。

    看到那年萬歲山所見的侍花女竟在萬人麵前向郭榮表明心跡,溫柔聰慧又心慈純善的模樣,讓安歌手心冰涼,牽扯得手肘也是疼痛不止,見騅兒與重進又委屈又想親近的樣子,便吩咐侍從讓她在後營從帳安頓休整,獨自回營舔舐煩亂的思緒去了。

    不想,剛掀開帳簾,響起一陣怪異的窸窣聲響,安歌循著桌案彎下腰,兩隻雪白的飛鳥撲棱著翅膀朝她撲麵而來,驚得她不住後退著揮手躲閃。

    忽覺肩膀一沉,那兩隻已赫然蹬立在她的雙肩之上,安歌僵著脖頸,吃力地斜著眼睛,隻覺瞥見其中一隻身上幾條斑斕而又熟悉的鵝黃殷紅,頓時喜出望外。

    “鳥翎,鳥羽?”

    愁雲暫散,那兩隻久違的小友聽到熟悉的呼喚,似乎也有所感應,酣暢淋漓地圍繞營帳一圈圈飛翔,最終瞪著渾圓明亮的眼睛,乖乖落在書案之上。

    安歌趕忙為它們準備了水和粟米,愛憐地摩挲著它們幹淨優雅的毛發,望著它們埋頭享用飽餐的模樣,心底禁不住泛起一絲... ...莫名緊張,似亦有隱隱怦然期盼——信當是他寄來的吧?如今他為何還來找我?是恨之入骨還是……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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