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榮歸

類別:未分類 作者:迦藍颯 本章:第92章榮歸

    盛夏時節的烏雲追月,似彰顯著翌日仍是擾人的連綿陰雨。

    烏鵲寂寥嘶吼的久久盤旋中,滋德殿迎來了第一聲晨鍾,亦迎來披星戴月而來卻仍在病中沉屙的秦隱——無論如何,他已是安歌當前的全部希冀。

    “秦先生,皇上究竟是何症候?”

    “聽太醫說,四逆湯並不對症。依鄙人所見,便是‘胸岩’了。”

    “何為‘胸岩’?”

    “體內生長腫物,積聚毒素堅如岩石,長於胸部,喚為‘胸岩’。”

    “是否有法子可除?”

    “我方才已遍尋龍體,不見其蹤。岩腫發至後期,毒殼開破,便會散於全身。”

    “那有沒有解藥?”次翼抓住晃神的安歌,不禁開口焦急盤問。

    “這是自身生出的毒,毒源不知,無藥可解。”秦隱毫不隱諱地直言相告。

    次翼哭泣怒吼,“你是神醫,怎狠心說出這樣的話!”

    “正因我是醫者,皇上與娘娘是鄙人故知,才更不能欺瞞你們。”秦隱張了張口,無奈又悲哀地苦笑,“也因我也生了這樣的病,所以懂得。”

    “秦先生……”安歌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她攙著秦隱形銷骨立的手腕,一別數年,見他已鬢發斑白,頓成老者形態,頓感心如刀絞,順勢跪倒在地,叩首而求,“拜托您救救皇上,救救我夫君!”

    “皇後娘娘,秦隱承受不起。”秦先生亦跪在安歌麵前,他忖度片刻,終而歎息,“人就像火爐,大病犯起一回,就好似朝這火爐澆了一碗水。久經病痛,聖上體內究竟還有多少火苗,你我都不得而知。雖說‘醫者不自醫’,之於陛下,我會用畢生所學一試,至於結果為何,隻能依看天意了。”

    聞此,繼恩與次翼不禁覆麵大哭,安歌仰望星河密布的夜空,將眼淚默默吞噬,... ...又朝秦隱先生盈盈一拜。

    她隨即囑咐次翼二人,萬事皆要依照秦隱先生所示,不顧一切拯救聖上安危,同時命太子在殿前軍護衛下,於滋殿坐鎮,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出。

    “娘娘,您去哪兒?”次翼看著晃晃悠悠朝雨中走去的安歌,不知所措。

    “你們在這兒守好陛下,我去趟紫宸殿。”

    當她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發覺這一切皆與她離開時毫無分別,沒有飛揚的塵土,沒有朽木的潮氣,甚至連寢宮都如舊日那般燃著一對夜燭——那是安歌長期隨軍出征在外,就寢時落下的習慣。

    “皇上這些年經常過來?”安歌問道。

    “皇上從沒來過,但有聖旨,萬事萬物需按先皇後在時布置侍候,如其生臨。天下皆知,陛下與先皇後情深意篤,奴才們三年來皆如是侍奉,不敢怠慢。”守宮人如實答複。

    而另一位老奴則眯著眼,借著殿前光亮凝望,忽而開口,“娘娘既回,便是奴才們三年灑掃侍奉最大的榮幸了。”

    “謝謝你們。”安歌虛扶起守宮的兩位老奴,摸索下頭上的金簪,贈予二人。

    她跨步入內,閉了宮門,仍聽到二人在外窸窣低語。

    “那年冊封大典,我見過皇後,就是她的樣子。”

    “那你害怕?”

    “皇後待人極好,就算是鬼魂,還善心賞賜我們,有何好怕?”

    安歌笑中帶淚,終走到正殿角落,拉開一座極為隱蔽的暗門。

    香燭微光下,一雙普度眾生的慈悲眼眸,正靜靜地垂望著孤孑無措的自己。

    這間隱蔽的佛堂是大周禁佛時,因安歌心神不寧,於殿內命次翼悄悄開辟的。

    上置開光木質佛陀一尊,供奉至今。

    “佛祖在上,大周禁佛非郭榮本意,若得怪罪,便將一切報應歸於我身上罷... ...”她跪倒在佛龕前,用力地敲擊著木魚,閉目起誓,“我願用剩餘壽命換得郭榮安樂無恙,如得佛祖庇佑,符安歌一生,再無他求。”

    紫宸宮內清脆的木魚聲從夜半延續到轉日晌午,片刻不停,未曾有歇。

    “娘娘!”次翼推開佛堂大門,氣喘籲籲地狂喜,“聖上醒了!在找您呢!”

    安歌驚喜地彈開雙眸,因跪了幾乎整整一夜,她癱在地上無法起身,次翼架著她一路蹣跚跑回滋德殿。

    看到郭榮清醒地倚坐在榻上,四目相對時,正朝她溫潤如玉地微笑,安歌終於不用再顧忌其他,跌跌撞撞地撲向他的懷中。

    多日來繃持的恐懼和痛苦,終於得以在他麵前傾瀉而下,兩人生命中每一場戰役的得勝累計,都不及今時今日劫後餘生的雀躍歡喜。

    “對不起安歌,本不願讓你知曉病情,就是怕你憂心,誰知我這身子,這不爭氣。”郭榮噙著發白的唇,有氣無力的安慰。

    “榮哥哥,你瘦了……”

    “你比我還要瘦,眼下都是烏青,我看著心疼。”

    “我沒事,以後都由我來照顧你。你要相信我,你一定會好起來,就像讖緯所說,還有三十年要平天下、養百姓、治太平呢。”安歌蜷縮在郭榮的臂彎,看著他逐漸恢複血氣好看的顴骨,癡癡地笑著,迷離地就要湊上去獻出長吻。

    “安歌,我有病氣,不能過給你。”郭榮寵溺地撇過頭。

    “過給我,你便都好了。”她執拗地扳過臉。

    忽聽角落翕出一絲重重鼻息,郭榮當即哂笑,“孩子還在,成何體統。”

    宗訓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請安大禮,再起身,滿臉充斥的笑意中,抽泣聲越發緊密。

    “宗訓過來,”郭榮張開臂彎,亦將孩子擁在懷,“這是你朝思暮想的娘親,她還活著,如今完好無... ...恙地回家與咱們團聚了。”

    安歌撫著宗訓軟綿的頭發,小心翼翼地哀求,“宗訓,一切都是娘的過錯,原諒娘好不好?”

    宗訓抬起滿臉淚痕的稚氣小臉,一把抱住安歌,終於放下心中芥蒂,放聲大喊,“娘親!娘親!”

    一家三口彼此緊緊相擁,恍惚間,郭榮憶起三人初見之景,嬰孩安穩地在繈褓中睡去,安歌與自己四手相托,忘情擁吻。

    如今再看,嬰孩已漸漸長大,安歌的颯爽美麗絲毫未減,唯一改變的,未曾想到,竟然會是瀕臨破碎的自己。

    他驚訝於時間飛鴻的匆匆過隙,慨歎於生命流沙的逝於掌心。

    於是,腦中閃過一絲幻想與疑惑——英雄末路時,最留戀人世間的,究竟是響徹天下的赫赫功績,還是甜蜜熾熱的幸福溫存?

    “繼恩,現在就去籌備封後大典,命大梁之中全部內外廷官員、命婦於申時二刻,前來朝見新後。”

    “諾。”

    “怎得這樣急?我不在乎這些。”安歌滿是疑惑。

    “我在乎。冊封大典之後,你便複為皇後,這不僅是我的一片心意,亦是讓天下認可的禮儀,毋可或缺。因我病著,這事耽擱許久,今日是好日,再不能誤了。”

    “你身子這般虛弱,能否別再糾纏於這般俗事了?”

    “睡了這多天,我現在精神好得很,你不必憂心。”郭榮撫著安歌的柔荑,正色說道,“正因我無法施政,你才要幫我做很多事。安歌,你我是帝後,不是尋常夫妻,心中不應隻有彼此,還有萬民。隻有你做了皇後,很多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你才能名正言順地幫我。”

    “我明白。”安歌與他心有靈犀,點點頭,再不推辭。

    郭榮寵溺地刮著她的鼻子,遂朝她額頭眷戀一吻,“對不起,我這身子……封後大典不能參加了... ...”

    安歌安穩的倚在他的懷抱中,習慣性地撫著他細密的胡須,聽敲打窗欞的雨聲漸小,兩眼俏麗地彎成弧線,“我看今日天氣,傍晚定能見彩霞臨空,等我回來,陪你去看在天寧塔沒看到的晚霞。”

    “快去準備罷。”

    於是,安歌歡欣地就要跑出寢宮。

    “安歌,”郭榮忽而叫住了她。

    “怎了?”

    “這一世,幸得遇你,是我的傳奇。”

    病容清減的郭榮,與少年相遇時的俊俏英姿別無二致,同樣未變的,是安歌若幹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抹永遠無法忘懷燦如元日的微笑。

    笑入眼底,元日亦不能及。

    安歌神色飛舞,莞爾嬌羞,“榮哥哥,好好休息,等我回來再陪你。”

    踏著舉國土礫製成的石階,淅瀝輕雨中,她洋溢著自信的微笑,獨自登上萬人之巔。

    眼前一切,皆為夫君悉心為置,瀝血所得。

    那一刻,她不感孤獨,唯感幸福。

    “顯德六年六月甲午,帝詔天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與子偕行,複得和鳴。今有宣懿皇後之妹符氏,門著勳庸,讚襄周政,與帝眷屬,德光蘭掖,堪為天下母儀典範。故崇粢盛之禮,隆堂基之德,敦螽斯之義,正安樂之美,宜載於典謨,建位長秋,今冊為中宮皇後,梁王宗訓歸其撫育,慶天雍坤德,賀地華纓黻,椒闈同譽,四海同尊。欽此!”

    “恭賀萬歲聖主關雎金禧!”

    “恭賀皇後娘娘千秋母儀!”

    眾臣叩拜之聲經久回蕩在庭場上空,她相信,那一刻,滋德殿中的郭榮亦能將萬民祝禱祈福落入耳中。

    天工作美,綿雨恰到好處地停歇,舒爽氣息,致萬般清明,似是拂去過往一切病祟與不幸。

    安歌凝望寰宇,得見烏雲速速散去,閃亮的金光從... ...縫隙中播撒,形成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紗幕,金光之外,竟現整片青輝色天空,出塵澄清,無以複加。

    她驚豔於機緣複見的天青盛景,不住慨歎,“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原來,這便是‘天上的瓷’。”

    彩霞雲翳,一諾千。

    她提著通體金黃色的皇後輿服,歡快地朝滋德殿跑去,瞥著遠處天際綻放的燦爛光芒,不由得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榮哥哥,我回來了。”

    “奴才參見皇後娘娘!”繼恩微笑著參拜行禮,壓低聲音,“皇上剛處理了些許政事,略感疲憊,方睡下了。”

    “你這孩子!”安歌扶起繼恩,伸頭看向圍欄後坐在榻上睡去的郭榮,手中還拿著卷軸,著實心疼不已,“皇上又看奏折了?”

    繼恩躬身伏在安歌耳邊,“方才皇上調換了殿前軍與馬步軍的任命,與娘娘冊封同時,亦將梁王冊立為太子,命奴才明日昭告天下。幸好辦完這些事,就囫圇睡過去了。”

    不知怎的,聽到繼恩說起這些,安歌心口忽然像刀尖紮過一樣疼。

    她突覺不祥——這些事,像極了帝王托孤前的舉動。

    伴著心髒激烈地跳動,她緩緩走至禦榻,輕聲呼喚,“榮哥哥,我回來了……”

    他垂著頭,閉目安詳,卻仍一動未動。

    安歌輕拍著他的肩,觸摸褻衣的一瞬,一股冷意侵入心底。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著鼻息,微顫的手在那,卻感受不到任何氣息。

    “榮哥哥,你別嚇我。”

    安歌發力推了一下,他的身體已直直地朝內側倒去。

    一眾人等急忙上前,拚命地叫太醫。

    “皇後娘娘節哀,皇上崩逝了!”

    太醫們驚愕不已,四肢垂地,失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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