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露點醒了一朵喇叭花，讓它掀開衣帶，播放起動聽的鬧鈴（或不動聽的鬧鈴）。太陽光準時上班，爬過樹梢，爬過窗沿，爬過米白色的窗簾，爬上了女孩的小床。女孩翻身，與空氣中的燥熱充分接觸。女孩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上就踩到了一層涼絲絲的露水。

    空氣熱的奇怪，熱得女孩一時清醒不過來。下樓踩在軟軟的樓梯上更加重了這種迷糊。“今天升溫嗎？”“對啊，今天夏天。”“啊~~”“啊，忘了告訴你了，這個地方一天一季。我去拿點冰塊。”“謝了，不過我沒帶四季的衣服啊。”“等會吃完早飯，我們去紅繡娘的店，她那什衣服都有。早餐在廚房，有麵包和粥，我先去溜托比。”“好。”

    暖融融的天氣讓托比睡得格外香甜，可他的舌頭卻誠實地吐了出來。他做了一個很好的夢，夢見自己趴在草地上，正在吃美味的漿果，沾著露水顏色紫紅的漿果味道最好了。有冠雀正在揪它的毛發築巢，揪吧揪吧，天氣熱得很啊——哦輕點！它醒了，少年正在給它安上韁繩，它呼嚕了兩句表示不滿，然後就樂顛顛地跑出花園，差點把少年摔個一臉泥。

    “妖怪先生要來杯茶嗎？”“不了謝謝，我隻喝咖啡。”少年把韁繩放在後門門口，轉頭看到女孩正從一個精致的玻璃壺倒茶，散發出茉莉花的香氣。“這有什地方賣茶葉?”“商店應該都有，鵲神社後麵的北森林可以采茶，想去嗎？”“好啊。”

    女孩喝下一口茶，看著少年放在餐桌上的一個沙漏，麵流動著銀白色的砂礫。“這是月果的果實粉末，也叫月塵，我從托比的母親身上摘下來的，托比當時很小，隻有凳子高——埃蟲長得很快的。”“好美啊~”女孩靜靜地看著，看著沙漏走到頭，又自動翻轉上去。

    “走吧，先去買衣服。”少年邊說邊從櫃子掏出一口鍋來。“紅繡娘是盤菜嗎？”“踩上去。”“哦，啊？”“踩上去。”女孩看著少年堅定但又頑皮的眼神，躡手躡腳地踩上了鍋沿。少年從一個草籃子拿出一顆紫球，對準鍋底一拋，隻見紫煙騰起，風雲大變(沒有)，隻是那，女孩就站在了中央大街上。少年緊隨其後，隨著一陣紫煙出現。

    “這沒有正常一點的交通方式嗎？”“其實可以騎托比，但是太熱了。”

    中心大街，說是這說，其實也沒有比左右兩街繁華多少。地上鋪著一層光潔體麵的石磚，與兩邊的古樸店麵格格不入。街上有一家理發店——燕子開的，一家茶館——古阿婆婆開的，一家奶茶店——獨眼雙子開的，以及現在兩人麵對的服裝店。

    店門是大紅色的，門上沒有牌匾，台階兩邊長著幾片青苔，前伸的屋簷下住著一窩冠鴉。中式古典的三層建築，二樓頂簷上一邊站著木龍，一邊卻站著石鬼，也是怪誕。

    女孩仰著頭碰開了門，招財貓發出機械的“歡迎瓜臨”，而一隻真正的黑貓則從窗邊的橘子樹下探出腰肢來，。屋內的裝飾依舊極其古樸，幾排簡樸的衣架上貼著特賣的標識，大紅色的牆體上塗著金藍紫綠的紋飾，牆上的仙鶴與錦鯉想看看清楚來者的模樣，從衣架後竄上了頂棚。從天花板上垂下幾條繾綣的紅絲。

    “你好，新來的。”

    紅絲纏繞，在女孩的麵前翩飛成形，隻見一副女子的麵容浮出紅波，玉滑紅潤，櫻桃小口，一眼丹鳳帶著彩妝粉脂，眉心一點紅。雙手雙腳從絲縷中探出，似花瓣中的花蕊般嫵媚。頭頂的紅線已經下落，足端卻依舊與與地麵留有十厘的高度。

    “你想要買什衣服呢？你骨架不錯，明天是落日節，你必須有件好衣服——你叫什名字？”紅繡娘把眼神轉向少年。“呃~”“妖怪先生。”女孩幫忙道。“哦，妖怪先生，常見的假名。”少年有點害羞，急忙轉移了話題：“夏秋冬的衣服都需要，拜托了。”“好。”“我的尺寸是……”“不必小姑娘，我幫你安排。跟我上樓。”

    一眨眼間紅繡娘又變回紅絲飛上二樓，少年和女孩走扶手梯上樓。八手木獸在一旁慢慢地轉動扶梯（從側麵看可以看到它的頭）。

    二樓的裝潢照舊，但沒有衣架。“三層樓可裝不下我的衣服，”紅繡娘從他們背後飛出，飛向一麵牆，牆上有位女子在梳理她的頭發，麵容與紅繡娘相似，隻是更為年輕。紅繡娘撫摸過女子的肩頸，女子便翩然起身，走向一旁拉開一層紅朱砂。

    “走進去吧。”紅繡娘溫柔地對女孩說。

    女孩走向前，輕輕碰了一下牆壁，牆壁上泛起波紋，惹得牆上的畫樹都搖動了三分，畫中女子抿嘴一笑，又轉過頭梳理她的頭發。仙鶴與錦鯉閑著沒事，也遊上樓來旁觀。

    “放心，走進去就好。”少年的眼睛現在就像月光下的池塘。

    女孩大邁一步，闖進了畫，就像穿過一層高檔絲綢一樣。睜開眼，隻見樓閣蛇形交錯，四處是紅線牽連。抬頭那叢牡丹不竭餘力地盛放，低頭四處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俑。四處都是衣服，短袖，襯衫，風衣，長裙，西裝，婚服……那些泥俑們真該常備一些眼藥水在身上。

    “我的衣服主要都在這，你可以隨便看隨便挑，我這逛上三天三夜都可以。”女孩沒回聲，隻是上上下下看著這座衣服王國。少年幫女孩把思緒拉了回來：“抱歉，謝謝了，不過我們趕時間。”“哦那就速戰速決吧，”繡娘突然換了一個語調，“李貴，李財，李理，李平，李治，李，李衡，李正，李文，李政，李武，李二，來活——了——！”

    “砰砰”隨著一陣沉重紮實的步伐，十二個工俑從樓下跑上來，在紅繡娘的麵前排成一列。

    “你們看那個女孩子。”李貴是個大腹便便的富商；（隻表示其外貌）

    “真是很久沒有這樣的女孩來了。”李財是個瘦高的管家；

    “好可愛，有好多衣服適合她。”李理戴著一副梨木眼鏡；

    “可愛？像一隻土青蛙。”李平臉上有麻子；

    “上次娃奶奶叫她的五十二個兒子，九十一個孫子揍你好像是三天前的事。”李治背著一個書箱；

    “報告，十二工俑到齊。”李沒有左袖；

    “報告，十二工俑到齊。”李衡沒有右袖；

    “你們看那個男孩子。”李正歪著脖子；

    “哎呦，年輕的妖啊~”李文頭上插著簪子；

    “噓，聽紅繡娘大姐指示。”李政瞎了一隻眼；

    “我剛遇到一個大客戶。”李武瘸了一條腿；

    “我的甜酒還沒喝一口呢。”李二帽子歪得很。

    “肅靜肅靜。73號專櫃，256號儲藏櫃，701號衣架各拿3件，還有402，274和351也拿一件，李正，去取004號禮服，她用得上。”

    “遵命。”十二個小工俑立即四散開來，不一會便帶著各種各樣的衣服趕回來。李正最後帶著一件禮服回來，水綠色的連衣裙鑲著金邊，就像夏天的森林光芒透過樹影灑在溪水，會有一隻鬆雞在水中梳洗它的羽毛，漸漸的，羽毛也染上了綠色。

    “工俑正在和你們的衣服裝車，等會會讓鬼鴞快遞直接送到你們家……妖怪先生。”“我開始覺得這名字尷尬了。”少年小聲都嘟囔道。“我以前見過更糟糕的，比如神奇的塔塔或是王大山。”

    “笑話！”“你錯了！”“真好！”

    石磚路上突然竄起幾個人頭，有老人的，有少女的，甚至還有鸚鵡的，他們大吼大叫，卻一直重複著一句話，重複到麵容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