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統傷愈，已是三日之後。

    這幾日他已將《治軍第九》略略讀過。看到書中言：“夫用兵之道，先定其謀，然後乃施其事。”，他才知道自己從前過於注重陣法，著眼於一時之利，故隻能領一郡之兵，戰不過一月。

    又讀到：作為將帥，要通曉天地的規律，要審查眾人之心，要熟悉兵器，要明白賞罰的依據，要能看懂對方的謀略，能察覺道路的安全與否，知道進軍退兵合適的時機，順應機會，知道如何鼓舞士氣，最後還應能夠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膽氣，秦統隻覺得自己所差甚遠，並深深折服於丞相之才。

    書中字字珠璣，自己竟是如同拿到了新玩具的孩童一般，舍不得放下片刻。

    這時，丞相身邊的親兵進來說請秦統過去議事，秦統才放下書卷，向中軍主帳之中趕去。

    進帳之後，眾將領已經基本上到齊。

    正中間自然是丞相，與那日的裝束差別不大，坐在案前，似是在沉思，聽見見秦統進來，才抬頭露出微笑道：“仲綱來了，今日是第一次來議事，可先見過這些將領”，說罷便一一為他引見。

    左手第一位就是參軍馬謖，丞相甚是器重他，已經帶他見過，今日僅作便裝打扮，約莫不過四十上下，正與邊上的副將小聲地討論著什，對秦統很是客氣，簡單問候了幾句。

    右手第一位將領是丞相司馬魏延，一身戎裝齊整，戴一頂紅纓金盔，神色高傲，也並不與人攀談，隻是向丞相行了禮，對秦統點了點頭。

    下幾位也坐著幾位將領，皆披掛鎧甲，因此未施全禮。隨即丞相便讓他坐在右側一張側案之上。

    今日主要是討論接下來的戰略，秦統前幾天已經了解了戰局的大致情況：大軍從漢中出發，兵分兩路，鎮東將軍趙雲與監軍鄧芝自斜穀道，箕穀道而出，以為疑兵，並拖住曹魏關中主力，如今正與長安趕來的大將軍曹真軍對峙。丞相率大軍出祁山，又策反了隴右三郡的世家大族，得到不少後勤支持，加上魏軍主力被牽製且隴右空虛，一舉拿下了治所冀縣，不過三郡仍有部分城池仍在堅守，比如太守與刺史逃去的上邽。現在中軍駐紮在冀縣附近，幾日之前魏延率前部已經東進至安定郡。

    丞相站起身在地圖之上邊作演示邊對眾人說：“眾將，我們如今的目標是在曹魏大軍增援隴西之前徹底占領隴西三郡，如此我們的糧草不用從漢中運出，便可以以隴西為後方，向東推進。但是今日我得到消息說張郃率援軍前來接應，幾日之後便要進入隴西，因此我打算派一隊人馬至街亭防守魏軍，不知何人願往？”

    帳中沉默一陣，隻見馬謖起身行禮道：“丞相，我願領兵前往。”

    丞相卻難得地透出一絲猶豫，來來回回地踱步，半晌之後說到：“此事且容我三思，你們先回去歇息吧。”

    秦統隱隱覺得不安，但是自己對這些同僚並不太了解，因此也並未多說什。

    回到營帳之中，被派去尋找家小的親兵進來對他說到：“將軍，冀縣秦府之中早已沒有人了，但經過尋訪，找到了將軍夫人的一位侍女，說將軍一家在城破之前就向南逃難去了，如今我們正一路向南尋找。”

    秦統悲喜交加，他知道逃難的百姓一路之上不僅要遭受病痛，躲開那些搶劫財物的盜匪，走著走著便餓死凍死在街頭也是常有的事，她們該怎樣……怎樣走過這些路？

    他一拳砸在幾案之上，痛恨自己的無力。

    軍士安慰道：“如今知道了去向，也算的一件好事。且如今雍州南部為我軍控製，將軍不必過於憂心”

    秦統喃喃道：“是啊，至少，至少，她們有可能還活著。”

    親兵行禮便退出了營帳，隻留他站在營帳之中。

    營帳不大，除了丞相所贈的書一堆堆的擺在案上，旁邊放了一盞油燈，一套鎧甲，幾件衣物，一柄長槍倚靠在牆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他突然覺得孤獨，這孤獨越來越深重，壓的他喘不過氣。

    他剛剛醒來時常常想著不如一了百了，幹脆隨著她們去了，在那黃泉路上也好攙著母親，抱著女兒，再像那天七夕晚上一樣，與趙元一樣慢慢地，肩並肩地，走完那條長的似乎看不見盡頭的路。

    但是他卻遇到了丞相，他明明有著所有權臣都會眼紅的權力和地位，但是他卻把這些看作責任，一件件都背在自己身上，他向他伸出手，毫不吝嗇地向他傳授自己的所有，他向他投下的目光誠摯而充滿期待，讓他不忍辜負。

    從那天他用羽扇輕輕托起自己開始，他的生命並不完全屬於自己，隻是他的心上一直流著血，夜深的時候總會讓他從夢中驚醒。

    “死是多容易的一件事”他常常想，“但是，在那之前，我或許還能再做些什。”

    第二日，丞相派馬謖帶領2萬人，王平為副將，出發去守街亭。

    臨行前，丞相仍不放心，絮絮地說道：“你雖一直跟隨我征戰，為我出謀劃策，但從未獨自領兵出征。如今你既然立了軍令狀，我就將此任交予你。等到街亭，你立即將當地的地形水流繪圖寄給我，遇事多與王平商議，且不可輕舉妄動，切記切記。”

    馬謖跪地堅定又有些激動道：“丞相放心，馬謖定不負丞相所托。”

    隨即，大軍出發，浩浩蕩蕩一路向北而去。

    不過一日，親兵告知尋到西縣曾收留一戶難民，年齡於秦統家小相似，如今親兵已經去城中尋找了，問是否帶來營帳之中。秦統驟然起身，說：“不，帶我去。”

    西縣，趙元剛剛從藥鋪回家，聽見有幾個士兵在挨家挨戶打聽秦統親屬，她心中一驚，想到：這是蜀軍所占城池，若是尋仇，怎會找到此處？難道幾人好不容易找到落腳之地，又要流浪不成？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找到自己家。

    趙元便上前行了禮：“幾位軍爺，我幾日前好像見過一位秦夫人”

    幾位士兵眼神一亮，道謝說：“那就拜托這位夫人帶路了”

    趙元便帶著他們向自己家的反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攀談：“不知幾位軍爺找這戶人家有何事啊”

    幾位士兵道：“秦將軍前不久在戰亂中於家人失散，如今到了我軍之中，派我們來尋他的母親和妻小，我們查到似乎是到了西縣，而後便沒了消息，隻能挨家挨戶地來問。”

    趙元見他們並無殺氣，也不遮掩，倒像是真來尋人的，才放心下來行禮道：“軍爺，實在抱歉，我就是秦氏的內人，適才擔心幾位來尋仇，所以多問了幾句。幾位若不怪罪，請到草舍坐一坐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