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的訓練果然順利得多。蒼耳素來以醫術高明著稱，包紮之下連傷口都似未曾影響分毫。隻不過南星大師兄又壓著他們來回訓練了五遍有餘，密道是走熟了，蒼耳腳上的傷口也險些潰爛。南星不由分說背著他先回去找禦醫，無患子與蟬蛻也擔憂地一路跟著。杜若本想一同跟去，誰知淩泉忽然比了一個噓聲手勢。杜若努力側耳傾聽，這才發現夜風似乎遠遠送來一陣清脆嬌柔的女聲。她的心猛然一躍，立刻意識到這是錦紋公主的聲音。

    蒼耳忙道，“我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哪需要這多人專程護送啊，別落下正經事了！”

    “你確定是公主的聲音？”南星大師兄皺了皺眉，“你不必再送，蒼耳由我帶回去就夠了。你快去看看公主為什這晚還不在府中。”

    杜若連忙應聲是，調轉腳步就跑。淩泉見她要走，也拽起步子跟上她，“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於是杜若與淩泉就一路狂奔在夜色之下。彼時夜幕舒展著莓子般溫柔酸甜的色澤，晚風鼓滿了少年與少女的衣襟，新月初上柳梢。淩泉心下焦急，不住腳，隻欲沿著柳堤順著風聲向前救駕，卻一把被杜若用力拽住了衣襟，險些摔倒。

    “喂——”淩泉“你在做什”五個字還未出口，已先被杜若捂上了嘴，“你小點聲哪。你這樣冒冒失失地過去，怎給公主留一個好印象？”

    淩泉終於憋住了話，努力壓低聲音道，“你怎確定公主沒事？”

    杜若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耳朵比你靈一點，我聽得清公主大概在說什，公主沒有事的。由我過去接公主就好，你在這等著吧。”

    她越說便越是心虛，因為她知道淩泉肯定也或多或少聽見了公主在說什，也知道杜若為何急著要趕他走，因為公主那標誌性的聲線正乘著夜風源源不斷灌入他們的耳中。

    “——好，我問你，你若是不喜歡我，為什次次站在杏蘇林邊發呆？我的侍女已經撞見你好幾次了！還有，你昨天為什不顧一切地要救我？你的手差點就要斷掉......”

    “小人燕晉在心，齊涼在懷，現事於楚，多有思慮。小人救公主，也不過盡本分之責。”

    是另一陣熟悉的聲音，堅韌，清冷，仿若山巔春雪融為清泉。杜若幾乎一下子就認出來決明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偷看淩泉，意識到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卻不敢再勸他離開。

    “你這話是什意思？”杜若聽見公主的聲調急促而高昂，“你們男子可以關心國事，我們女子難道就不可以？這幾日來你告訴我的各國情形，我都記在心。不錯，我的確因為試圖接近你才開始打聽天下局勢，但現在我研究天下大勢，卻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乃大楚的公主，我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杜若聽見決明的聲音突兀斬出，將公主的話截斷，宛若被湖麵阻斷生長的楊柳垂枝，“公主是一國之尊，肩負興楚大任。小人雖位卑，卻也不敢忘憂國，也有要事等著小人去做——”

    錦紋公主焦急之下，不覺哭喊出聲，“是，我是有重任在肩，可這不妨礙我喜歡你！我隻是不明白，為什你明明也喜歡我，卻不願意承認，不願意跟我一起為我們共同的誌向努力呢？”

    杜若下意識地轉頭望向淩泉，果然見他臉色頓時一沉，緊緊抿唇不語。杜若擔心地伸手覆上他的手想安慰他，卻被那廂一把甩開。掌心相處的那，杜若發現他在發抖。

    “公主，當今亂世，有很多事情，不是留給小人選擇的。”杜若的耳側隨風飄來決明的聲音，他的語氣堅定如舊，令杜若痛心疾首世間怎會有如此鐵石心腸的人，“小人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這一路的艱險，小人隻會一人承擔。”

    杜若聽見錦紋公主顫抖的聲音被強勁的夜風吹散，若這陣風一般無源無歸，“這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可是你卻不能喜歡我，我說的對不對？”

    這一次，決明足足沉默了半晌有餘。等他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一字一句低沉婉轉，“小人無法幹涉公主的想法。小人隻能向公主道歉。對不起。”

    腳步聲起，似乎是決明轉過了身來。杜若這次顧不得淩泉怎想了，一把推著他的肩膀將他塞進湖畔茂密的垂柳叢中。直到決明的腳步聲消失，杜若的視線前方出現了公主失魂落魄的影子，她才輕輕站起身來，輕輕用肩膀碰了碰淩泉的肩膀，“淩泉，我不能陪你，我要護送公主回去。”

    淩泉似乎這時才幡然醒悟過來。他頹唐地陷在草叢間，忽然一把用力地抱住膝蓋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悶聲道，“你去護送公主吧，不用陪我。”

    杜若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終於探出手去溫和地拍了拍淩泉露出的半個腦袋，“那我去了，你......你不要做什傻事啊......”

    淩泉沒有答應，杜若也站著不走。過了許久，淩泉悶悶的聲音才從那蜷縮的一團中傳來，“你怎還不走？”

    杜若耐心道，“你答不答應我？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走了。”

    淩泉這才長歎一聲，驀然抬起頭來。夜光熒爍下，杜若注意到他眼角有淚，“謝謝你，你放心，我不會做什傻事的。我就不是那種人。”

    他話一結束，立刻又把頭埋進了臂彎。杜若稍稍放心了些，她知道淩泉從不違背自己的承諾，於是立刻轉身追公主而去。

    她當然不敢真的追上公主，隻敢不遠不近地在她身後跟著。往後幾天，公主像是發了狠一樣練習刀法，杜若陪她練習時因為不敢太過用勁，不小心被她一刀割傷了手臂。錦紋公主見到那一道猩紅的口子，嚇得立刻扔了刀，跑上前擔憂地查看杜若的手臂。杜若連連安慰她自己沒事，不過隻是皮肉小傷，錦紋公主卻不放心，硬是要拉著杜若去禦醫那檢查，正欲把杜若推搡出門，便迎麵見到一身行裝的姬引公子徐徐走來。

    錦紋公主早就與兄長和好了，見到他來，眉梢眼角不覺一亮，“王兄，你來幹什？”

    姬引公子微微一笑，伸開手臂向妹妹迎去，“我來看看你呀。你這是打算上哪去？”

    杜若連忙抱拳行禮，再三向公主證明自己並無大礙自己包紮即可。錦紋公主略一思索，終是同意讓杜若退下自行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