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高誌奇領著兩個外孫子成鋼和成君來到西屋一個箱子麵前，開鎖開箱，從箱子麵拿出幾本書來。有一本是蘇聯作家奧斯托洛夫斯基寫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有《苦菜花》《青春之歌》《野火春風鬥古城》《紅岩》等幾本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本很舊的書，兩麵的皮兒都沒有了，在書背上才能看出書名和作者名，書的紙也已經發黃，也比較厚。另外幾本比較新些，書皮兩麵都有，紙張也比較白。他倆樂顛顛地分別拿兩、三本回到東屋，高誌奇也跟著回來了。

    尹成鋼翻了翻這幾本書，分別都看了幾眼，他抬起頭問：“姥爺，您還沒有回答我倆的問題，書到底有什吸引您半夜三更不睡覺，起來看啊？”高誌奇沉思起來，好一會才說：“我讀的那一段是毛主席有關‘遼沈戰役’方麵的指示，關係到解放戰爭時期國共兩黨的第一場決戰。毛主席運籌帷幄，決勝千之外。太偉大了，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政治家、軍事家。林彪親臨前線指揮得當，取得了戰役勝利。這次戰役以後，國共兩黨的軍事力量發生了重大變化，越來越有利於共產黨，共產黨各個方麵都占據了優勢。這個嗎，以後你倆通過讀書都會慢慢知道的，當然也要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懂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說到這，高誌奇看了看兩個瞪著驚奇眼睛的外孫，他想了想，說：“怎樣回答你倆提出的問題，是一件很難的事。你讀這些書，要是能讀進去就知道了。不過嗎，你們知道孫康映雪、鑿壁透光的故事嗎？還有頭懸梁、椎刺骨的故事嗎？”他倆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搖了搖頭，回答道：“不知道。”“這都是古人讀書的故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高誌奇又說了一些解釋的話，兩個人靜靜地聽著。在姥爺的影響下，尹成鋼從六年級起，尹成君從四年級起，讀起了長篇小說。越讀越上癮，成了伊嶺屯有名的兩個小書迷。

    在上學的路上，葉靈芝閃動著亮晶晶的眼睛，問成鋼：“你問你姥爺了嗎？書中有什吸引他呀？”他看著她神光異彩的眼睛，說：“他給我講毛主席在西柏坡與錦州相隔千，卻能指揮遼沈戰役勝利的故事，還有古人的孫康映雪、鑿壁透光、頭懸梁、椎刺骨的故事，還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哪！”她沒有聽明白，說：“這都是啥呀！你給我講細致點，不要不耐煩的樣子。”他學著姥爺的腔調，慢條斯理、津津有味地講了起來。

    葉靈芝饒有興趣地聽著，有滋有味地咀嚼了一會，向他發問：“顏如玉是誰呀？”“顏如玉就是你呀！”“怎是我呀？”“因為她是女生呀，因為你也是女生呀，那顏如玉不是你是誰呀？”“我不是她，我是葉靈芝呀。你姥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可沒有說書中自有葉靈芝呀！再說，我爸也讀書，我知道的，那書中是字，字怎會有人呢？”“好了，咱倆別爭論了，你不是她就拉倒吧。你是沒有聽明白我說的話。”“是我沒有聽明白呢，還是你根本就沒有給我說明白？”她有點不服氣地問。尹成鋼不說話了，他認真地想了一會。他望望藍藍的天空、淡淡的雲絲和那剛初升的太陽，陽光有些耀眼，晃得他不敢再看。葉靈芝說得對呀，是啊，書中怎會有人呢？其實他心明白，但說不明白，書中自有顏如玉是怎回事，葉靈芝現在也真聽不明白。這時已經走進了學校，他倆再沒有說話，各自進了自己的教室，坐在座位上開始自習。尹成鋼做了兩道題，手捏著鉛筆又冥思苦想起來。

    下午放學後，成鋼和成君捧起姥爺給的書讀了起來。屋漸漸地暗下來，他倆移到外麵去借太陽的餘光。到了暗得不能看見文字的時候，爺仨就圍著燈讀。尹祥一看這種情況，去了供銷社買回來一盞保險燈。保險燈很亮，把書上的字，照得清清楚楚。

    保險燈也是當時常見的燈。它的底座是裝油用的，燈頭在底座的頂端。燈頭上麵有個玻璃罩。玻璃罩上下都比較細，中間是個大肚，鼓出來類似個球，燈的上端是燈傘，燈傘中間有孔，玻璃罩上麵細的部分從孔中穿過露出一小截。燈的兩側有兩根鐵條穿過燈傘中間的孔，起固定和懸掛作用。保險燈很亮，把它掛在地中間，坐在炕簷上看書，書上的字都清晰可見。他的亮度可以相當於現在的四十瓦的燈泡。它不冒煙，清潔衛生，就是玻璃罩和燈傘好碎，使用時要格外小心，要掛在人們不易碰到的地方。有了保險燈可亮堂了起來，爺三個聚精會神，經常讀到深夜。保險燈因為亮，所以費油，買煤油的錢多了起來，這又成了家庭生活中的一項負擔。高玉蘭不計較這個，她希望兒子跟她父親學讀書，通過讀書出人頭地。

    有一天，高誌奇聽說尹成君讀完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問他：“你怎看書中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尹成君轉了轉眼睛，胸有成竹地說：“他是個大英雄，堅強而有毅力。修鐵路那一章節他表現得很出色。”“他有沒有不足的地方？”他思考了一會才說：“這個嗎，真有點說不太好。我以為他心眼小，在感情方麵眼光並不敏銳，也不遠大，不應該和女朋友分道揚鑣，成為終身憾事。他的女朋友與另外一個男人親近的樣子，被他無意中發現了，他以為他的女朋友另有所愛，背著他、背叛他。其實那個男人是他女朋友的親兄弟，剛從前線回來。”他邊說著邊觀察姥爺的神色和舉動，見他姥爺用那讚許的眼光看著他，並且點著頭，臉上露出微弱的笑容。他知道姥爺對他的回答比較滿意，就問：“書中有一個詞，夙願，我沒有學過，不知是怎一個意思？”“夙願就是一向就有的一種願望或一種誌向。”他恍然大悟，牢記心中。他很高興，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姥爺。姥爺成了他另一位啟蒙教師。

    尹成君讀完了《青春之歌》《紅岩》《野火春風鬥古城》之後，高誌奇又問他：“你怎看林道靜？”“她這個人對革命的熱情、對光明的追求，思想進步是可取的。但她在男女感情這個嚴肅的問題上很隨便，不知為什而不能理解。”其實，他這是向他姥爺提出個問題，想得到姥爺的指點。但他姥爺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提起了《紅岩》這本書，問他怎樣看。他說：“江姐是個大英雄，在敵人麵前不屈不撓，不怕死敢於鬥爭，是女中之豪傑也，令我敬仰而欽佩。是我的學習榜樣。書中還有很多英雄，曆曆在目、令人歎服，我終生都不會忘記他們。甫誌高不是東西，居然叛變革命，是民族之敗類也。”又談起了《野火春風鬥古城》，他說：“金環、銀環是親姊妹，但誌向不同，走的道路也不同。金環令人讚成，是個有理想，革命意誌堅強的人。”高誌奇聽到年齡這樣小的外孫，讀了書之後侃侃而談自己的見解，內心感到無比的高興，臉上的笑容又增加了許多。尹成君看他姥爺聽他說話，笑容越來越多，心美滋滋的。

    高誌奇把花鏡摘了下來，讓成君去喊成鋼。尹成鋼就在葉靈芝家，很近，幾分鍾兩個人就跑了回來。高誌奇問了尹成鋼幾個問題，尹成鋼也說了自己的一些看法。這時高誌奇滿麵笑容對他倆說：“這幾本書，你倆看得很用心，能回答我提出的問題，知道你倆很有悟性，能理解書中的一些內容。現在你倆該明白，我為什半夜三更舉燈讀書了吧！我讀的是毛澤東的書，他是偉大的人物，是中國共產黨的主席。讀了《紅岩》，你倆不是讚美江姐嗎？江姐是共產黨黨員。甫誌高一開始也是共產黨黨員，但後來經不得威逼利誘，叛變了革命、叛變了黨，成了可恥的叛徒。毛澤東是共產黨黨員，不僅是黨員，還是建黨領袖之一，還是全黨的主席。你們說江姐是大英雄，那毛澤東就是更大的英雄。毛澤東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把馬列主義同中國的實際聯係在一起，結合在一起，在理論上有大建樹，叫毛澤東思想。我看的就是毛澤東寫的書，寫的是中國革命的事情，是經驗和教訓的總結，是理論的高度概括。你們還小，讀不懂他的書，等長大了，學問高了，可別忘了讀他老人家的書。學一學偉人的說話斷事、高瞻遠矚、雄心大略。”兩個人會意的互相看了幾眼，臉上顯著明亮的光彩。兩支嫩嫩的花骨朵在春風中微微搖動，沐浴著雨露和陽光，乍開枝葉蓬勃旺盛生長起來了。

    從此，兩個人都把心思用到了讀書上，不認識的字就問姥爺，書中不明白的詞語和問題也問姥爺。高誌奇成了成鋼和成君他倆名副其實的家庭教師。他倆在姥爺那得到了很多，這些都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上紮下了永遠不會磨滅的印記，產生了終生效果。

    尹成鋼讓書迷住以後，很少去東鄰西舍，棋也下得很少，就連葉靈芝家的門檻一個星期也邁不上一回。這個樣子惹惱了葉靈芝，她很生氣，看到他就把頭轉了半個圈，沒有看見一樣，不搭理他。就是他主動上前與她說話，她也賭氣冒煙地說：“你去書中去找你的顏如玉去吧！”把他弄得非常難堪，哭笑不得。他不與她計較這些，仍然一如既往。

    有一天放學，尹成鋼他們都站著排唱著歌，往家走，正碰上李純生趕羊群從甸子上回來。李純生看見尹成鋼在放學的學生隊伍，就衝著他喊：“成鋼，我買了一套《西遊記》，你看不看？”他聽到了喊聲興高采烈，急忙回答：“看！”又反問道：“你是什時候買回來的？”“昨天。”“我一會就去取，你圈上羊就回家呀？”“你一會就來吧！”尹成鋼想了想，從放學的隊伍中走了出來，告訴排長葉靈芝：“我去幫他圈羊，之後去他家取《西遊記》。”葉靈芝沒有好氣地拉著長聲，使著怪調，說：“行，你去吧。可惜呀，《西遊記》可沒有顏如玉，隻有會騙人的白骨精。”尹成鋼眨巴兩下眼睛，顧不得說什，急忙跑到李純生跟前，把放羊鞭子奪過來幫他趕羊。有兩個人趕，羊群的速度加快了。

    李純生是生產隊的會計兼放牧員，一身雙職。他原來是霍林縣城第二百貨商店的售貨員，那年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減少城鎮人口，減少商品糧供應人數，舉家來到了伊嶺屯。國家取消商品糧供應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事。之前，糧食政策是兩個層次：一個是由國家供應商品糧，俗話稱之為吃紅本的，因為本皮是紅色的。另一個是農業糧，俗稱吃白本的，實際上沒有本，人們便於區別就這樣說，秋天秋收了由生產隊核準人口按人口分糧食。吃商品糧的每月供應九斤白麵，一斤大米，還有二兩豆油。吃農業糧的每個月沒有這個待遇，隻是到了春節，有時八月節給每個農業人口分二斤白麵。農村吃白麵靠生產隊種小麥，小麥產量低，不可能多種。當然，豐收年景每人也分過三十斤小麥。至於吃上大米，那就成了吃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其實還不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因為到了黑天，月亮和星星是可以看見的，見到大米卻很不容易。有很多人好幾年也看不見一個大米粒，就別提吃大米啦，說起來又可憐又悲哀。

    商品糧與農業量人為地把人們分成了兩個等級。孩子大了，戀愛找對象都得看是紅本的還是白本的。紅本的有時不慎或另有原因找了個白本媳婦，生的孩子都得寫在白本上。找的是紅本媳婦，生的孩子都寫在了紅本上，享受著供應，能吃上細糧。吃紅本的比吃白本的自然就是高一等。甚至有時招工提幹，都得看是紅本還是白本，吃白本的自然是靠邊站。人們似乎習慣了，沒有人提出懷疑過，以為天經地義。後來有的人托人、找人走後門變紅本，也有把生下來的孩子放到別人的紅本。方法多端、五花八門。那時還有布票、糧票、煙票、糖票等。布票用來買布，每人規定多少尺。糧票用來買糧或出門在外憑它買食品，買點餅幹糕點也得用糧票，沒有糧票在外寸步難行。買煙憑煙票、買酒憑酒票、買糖憑糖票，多買不賣。在這些方麵，人們生活在平均主義生活當中，司空見慣。後來經濟建設越來越好，越來越快，這些事情成了天方夜潭，變成了故事講給了後人，也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