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0年六月

    六月轉眼就到，大賽也隨之來臨，這次比賽是每個人寫好文章後演講，也就是念出來、講出來。我記得我和冰釋抽簽抽的是前後位，她前我後。

    賽點在學校的大廳，人還挺多，把諾大的大廳都坐滿了，起先烏央烏央的，大賽一開始後便出奇的安靜。參賽的大多是語文老師，（我已忘記除了我與冰釋之外還有誰了。）參賽者和評委同坐在第一排，觀眾以及其餘教師分別落坐在第二排及以後，規模場麵之浩大，聲勢氣場之雄威，非近觀可知。

    冰釋的文章題目是《無字經於我之真諦》，她講話時，鎮定自若，絲毫不見得有半分緊張，倒顯得我有一些不鎮定。打她上台起我就依稀試著有些緊張，隨即安慰自己，再大的“戰場”我都去過，何況就這一個舞台？當年去濟南考試，我旁邊的同學緊張的手抖的不行，寫出來的字像蚯蚓一樣，把試卷弄得不清晰，我給監考的兩個老師給這位同學換一張試卷，他已經緊張的不會寫字了。兩個老師看了看他的試卷，安慰了他幾句，就給他換了一張試卷。當時我記得我歎息他這簡單的事情都會緊張成那樣，考場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是沒見過世麵，從而一點事就緊張成那個樣子。仔細想想，有什大不了的，三十年後，不還是一條好漢？

    （現在我確信，他是不會中醫，沒準備充分，也就是不精）。

    “大家好，我所講的論文題目是《無字經於我之真諦》。”她淡定若然，充滿氣韻，“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無字經，也都有自己的‘西’與真經。傾其一生，就等著取得真經的那一，路途中，魑魅魍魎、妖魔鬼怪、三災八難的，交織成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人的一生，極其短暫，老來值得回憶的，就是在人生路上所經曆的種種。你隻要還剩一口氣，就不到你的人生落幕的那一刻，你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精彩。死亡，是一種解脫，因為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那死亡，對於一些人來就是自己的西。對於我來，我的確是放不下名利，我想讓自己活得出色，要問我求什，我隻求留下些對後世有意義的東西和後世對我的口碑。或許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會看淡、我會放手，但是起碼現在我要追求，我知道我自己的真經在哪，我就擁有了信心，要知道，信心是可以戰勝一切的。唐僧沒有孫悟空的本事，他所擁有的隻是一顆堅持不懈的真心和勇往直前的信心，擁有這兩點，你就擁有了一把武器，可以斬平一些磨難、一切坎坷，重獲自信，迎接勝利。無字經是人心的真諦，與我而言，是我需要花大量時間去弄清楚的問題。對於我自己的無字經，我想應該是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我依稀記的這多了，但都是精髓。）隨著冰釋道謝後，迎來的是一片掌聲，驚歎聲。我注意到很多人都點頭稱讚，特別是評委席上的一位頭發略顯白絲，（明顯看得出他有染頭發），帶著一個細邊框眼鏡的老師，竟起身對冰釋鼓掌，絲毫無派頭，這對冰釋而言，無疑是最大的鼓勵，我也因此注意了這位老師的名牌，姓張，是個教授。

    心話，接在冰釋的後麵壓力是很大的，在我內心的深處，還是有些害怕別人拿我和冰釋比較一番，我倒不擔心自己會輸，而是實在不想與別人爭什。還是沒有自信吧。

    我對自己的文章內容記得比較清楚全麵些，記得我上台後，拱手行禮，站在布滿鮮花的台桌前，調整麥克風，富有自己味道地講著：

    “大家好，我演講的文章題目是《論西遊記的跌宕起伏》。作者清楚地表述了唐僧師徒五人的五行，悟空是金；唐僧是火；八戒是木；沙僧是土；白龍馬是水。依著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促使著五人一路平安的到達西。路途中，相互扶持、約束、不滿皆已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了。而我要道的是五人的枝葉末節，人們看不到的地方。”此時我注意到那張教授竟摘下眼鏡，使全部精力匯集到眼睛中，身子向前傾，仿是要聽個究竟。我見他如此，也立馬來了精神，繼續道：

    “孫悟空是西遊道理中很典型的一個代表，他在前期的表現充分的展示了懷才不遇，急於求成。於是他找到了玉皇大帝，這個大多數人想要平步青雲的不二人選，可惜命不佑，悟空的苦難才剛剛開始。我之所以用‘苦難’而不是‘不幸’是有道理的，對於悟空的取經道路上而言，這未必不是好事，磨練了他的意誌，消散了他的戾氣，從而奠定了他成功的基礎。世人玉皇大帝皆道玉皇大帝不懂辯才，看不見悟空的本事，隻給孫悟空一九品芝麻官。其實玉皇大帝是有自己的私心，任何理論隻有符合當下社會、世道的才是真理，悟空生好本事，後又多加修煉，本來就使玉帝覬覦三分，後悟空又不知收斂，加快了玉帝想除掉悟空的決心。這都是其次，當玉帝十萬兵布下羅地網想要抓悟空卻被悟空打得個落花流水的時候，我們要考慮，是真的悟空本事高明，還是玉帝身邊的大將全部都是酒囊飯袋？應該都是認同第二種吧！”在座的幾乎都點頭，“佛家是度一切苦厄，後的觀音菩薩指點，終修成正果，從而也體現出佛法無邊。但那十萬兵也是經過十幾世的輪回苦修才得到成仙的機會，也不是容易的，不管他們做得好不好，成仙、成為兵將就是他們的真經。而他們得道之後就忘了問自己自己的無字經在哪，懈怠了，就前功盡棄了。要問他們為什這沒有本事，其實很簡單，他們成才太早了，那句話叫八十做官猶時未晚，十三丞相晚了三秋就是這個道理，未經過大風大雨千錘百煉的磨礪，便已成才，還有什資格奢求以一敵百的本事呢？但著容易做著難，我講的這些，能做到一點就不易了，也包括我自己。”我略調整氣息道：“悟空常萬事自有定數，求取真經的路途上的萬事也皆有定數，悟空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明白寧得罪君子，勿得罪人。不過悟空有些事也是做得過了火，因此玉帝便請來如來把孫悟空壓五行山下五百年。這並不值得唏噓，這就是定數，這就是磨礪、經驗，因而孫悟空在以後的道路上遇事就有經驗多了。悟空很是聰明，他的本事真的很高，這是生神力，他缺乏的就是經驗，所以我五行山下的磨難不僅不值得唏噓，而是一個對後人的教訓，五百年的時間控製你的自由，磨練你的定力，就是為了讓你以後有定力，珍惜自由，珍惜你所擁有的就夠了，不要再為名利憂愁。但若孫悟空真的不為名利，又為何會招安上庭；又如何會講出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的話語？佛家會讓你修成正果，真正脫離苦海，所以修佛就比修道艱難，悟空不虧，佛祖看你前途無量，給你個磨難艱險的考驗你，從而才能放心的讓你做大事。”見在座觀眾忍俊不禁後，我隨之笑笑，“悟空壓在五行山下也是渴望救贖的，幸得菩薩指點拜唐三藏為師，經曆成功前最後的八十一難，悟空他沒想過成正果，但也想要成正果，就像被壓五行山前的他一樣有路就走，隻要不讓我活得平凡就行。”這句話其實我的文章中沒有，是我當時順勢故意加上去的，毫無破綻，我主要是想看看冰釋的反應，結果也在我的預料之中，冰釋閉眼抽搐著歎息了一聲，但她沒有流淚，因為她是堅強的，不會被思想的牢籠囚困。“悟空的成功是一種典型，從自作聰明到腳踏實地，在西的道路上出點子賣力氣最多的都是悟空，所以鬥戰勝佛是當之無愧的。再道一下唐三藏，因種種原因從金蟾長老被貶為人，經十幾世的修行經曆成功前的最後八十一難，他所擁有的是六顆心匯聚成的一顆心，那六顆心分別是拜佛求經的誠心、普度眾生的佛心、悲憫人的善心、救苦救難的慈心、矢誌不移的忠心、降妖除怪的決心匯聚成一顆堅定不移的心得到最後的勝利。這也是一種成功的典型，但把眾多的雜念匯聚成一顆堅定不移無雜念的心真是很難，到最後還要把他塵世間最後一絲眷戀一一紫金缽盂收走，因而表現出他對塵世再無牽掛。這是多殘忍，這缽盂可是承載著唐僧的性命的，不僅是因為這是唐王贈送的，想想一路上沒有缽盂，拿什盛飯裝水？俗語道衣食是人的存活根本，這‘食’可全靠這缽盂了！還有認定一事永不回頭，這也是唐僧的特點。所以這種人當下很少見。再來八戒，八戒是成才較早的人，本應生生世世享受榮華富貴，中途犯了一點錯誤，也就是人生三大戒貪、色、欲中的色，被貶下界，拜唐僧為師後經曆成功前的最後八十一難。我就道八戒命好，做什都有貴人的幫助，吃飽睡好就行，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我道它是優點，為何？就因為知足方能常樂，就是什都不想，什還都擁有，跟著師傅走就行了，想那多幹嘛，累不累呀？八戒可比悟空幸福的多了，一路上也沒有太過出力和操心，一出點什事還要分行李，就這樣還做的一個淨壇使者，一個美差，八戒愛吃食，就可以滿足他的夙願。很多人羨慕他，也有很多人為悟空叫冤，其實這都是對的，因為做人，就要學八戒，不能學悟空，讓自己傻一點，笨一點，糊塗一點，不是有句話叫難得糊塗嗎？這樣就能少操心，多安逸，成功的也就快一點，因為你越想要，也就是欲望越高，越得不到，千萬不要被你的欲望操控了你的心，否則你會很累，出力還得不到好。最後沙僧和白龍馬，他倆之所以歸為一類，是因為他們的經曆、對待成功的態度以及對待磨難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同樣都是不心犯了錯被罰，經菩薩指點拜唐僧為師，經曆成功前最後的八十一難。遇到困難時，抱著‘反正有大師兄’這樣的態度過得關，想想也對，比你有能力的很多，那我不如做好我自己的，不讓別人挑出錯誤就行了，至於逞英雄、出風頭這種蠢事，我才不做呢。***人怕出名豬怕壯，我堅信此言！”又是一片大笑，這種氛圍，還挺熱鬧。“堅定走好腳下的每一步，不想其他的事，無雜念，得成功。這是最值得學習的地方。成功的路上總是荊棘遍布、困難重重，從意誌搖擺不定到堅定再到不定的循環中不斷消磨你的心，切記，堅定初衷而不斷努力，莫走進欲望的沉淪，你就會成功，走進你的西，得到你的真經，還要時刻考慮自己的無字經，不要在你最得意的時候跌一大跟頭，從堂到地獄，之間就差著無字經呀！如果讓挫折折磨的到了極點，實在是堅持不住了，請保留著對理想的最後一絲綺念，因為物極必反，堅持著再走一步，西方樂土，就離你一步之遙。”

    致謝後台下式掌聲一片，配著歡呼聲，驚歎聲以及一片讚賞的目光。冰釋等也都起立鼓掌，評委席上的張教授及其他的兩個評委也都起身鼓掌。一切雖在我的預料之中，但也不免非常高興，甚至有些得意，察覺後立刻平靖自己的心態，以免自己犯錯誤。

    想來是《西遊記》太火了的緣故，我與冰釋都是用的這個題材，其他老師的題材便五花八門的，（我記不太清楚了，反正不是用的《西遊記》。）

    大賽的結果也很快的公布，我與冰釋並列一等獎，也算是因此聲名遠揚了，從前那些因為我不在編而看不起我的如今態度也轉圜不少，世態炎涼，趨炎附勢的我也見多了。

    今後的一個多月，照常如往日，每給學生上課，上完課後備課，準備明的講課，偶爾有時間，再研究一下五行八卦，但想研究中醫已是奢求了，根本就沒有時間。何況在我的內心中，還是放不下那個坎。

    七月的臨沂城就已是炎熱無比了，夏風吹過來全是熱度，樹葉的蔭蔽亦是抵不過酷暑，香汗淋漓，隻得加快腳步前往教室，還差十三分鍾就要上課了，這節課是我的課，我不能帶頭遲到呀！

    本身走路就不好看的我夾著備課夾和課本，加上走得快，又低著頭，樣子也是夠可笑的了，我想想也就罷了，竟然有人在我背後還笑出了聲，我回頭一看，頓時氣憤不已，幾個學生也都學著我走路的樣子跟在我的背後難看的走著。啊，我平時走路就那難看嗎？心中頓覺可笑，隻見那幾個學生夾著書，低著頭彎著腰，走得飛快，幾近要撞上我的時候發現了我，臉上也都露出緊張不安的神情。

    “你們學得不像，”我走到其中一個男生身邊望著他那不明所以的臉道：“腰再彎些，對，頭還要再低一些，讓人感覺你在思考人生。”

    那男生想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會照我的話去做，他身後的幾名同學也都在大笑，我也笑笑，道：

    “對，這樣才像，感覺你現在很有學問！”

    罷，便轉身繼續走著，像往常一樣走著，並未因他們的模仿和嘲笑而改變自己的走姿，我隻想快點到教室，外麵大太陽太曬，又熱，隻弄的衣襟浸濕，黏在身上，難受極了。再一看表，還有八分鍾就十點了，馬上就要上課了，真是後悔昨晚和母親一起看電視看晚了點，以至於今起晚了兩個時。雖家離學校不是很遠，但因熱的緣故走走停停，耽誤了不少時間。

    我向來都是八點睡覺，四點起床。吃完早飯後再看兩個時的書，這就六點半了，時間緊迫，旋即就立刻去學校，差不多七點左右到校。語文的早自習在周二和周五，那我就直接去教室和孩子們一起看書，要是周三、周四，我就到辦公室和早早就到的冰釋拉呱。周一統一升旗，也就沒有時間做別的了。

    冰釋的家坐落在沂蒙山腳下，因離學校較遠不方便她教書就搬到學校的職員宿舍去了，差不多一個星期回一次家。每一早，冰釋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喝茶看報的，她的辦公桌在我右手邊緊挨著我的桌子，每次隻要一到桌子前，總是看著冰釋蹙著眉，左手拿著茶杯飲茶，右手拿著鋼筆仔細勾畫著報紙時事政治版塊的一些細如麻的文字，神情總是那嚴肅，注意力也是那集中，你不叫她，她壓根都不會注意你，所以我經常給她開玩笑你最合適去看義莊。

    昨晚電視放的是《西遊記》，蜘蛛精那一集，我與母親對《西遊記》都是非常喜愛的，如今電視也每晚都播，也就打亂了我的作息，做不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因為還有幾就考期末試快放暑假了，從而又是看到十點，本想上床休息，電視又放一個紀錄片講的是遵義會議，無奈又被吸引了，隻好和母親繼續觀看聊。姨早早睡下，她對《西遊記》不太感興趣，有因身子一直不好，精神並不是非常充沛，就更沒力氣熬夜了。

    “原先我常一定會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你看，不是夢了吧！”母親扶了扶老花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