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十三年,春三月。
去年年末,皇長女蜀國公主嫁與蔡相之孫,這樁天作之合,也意味著皇家子嗣已紛紛進入了適婚年齡。
那些自覺身份上得了台麵的勳貴,便通過各自關係往宮內打聽消息。
其中,太子的婚姻大事自然最為受人關注。
這日午後,貓兒坐在寶慈宮一處涼亭內,左右手各拿了幾張箋紙。
右手大約有五六張,分別記錄著幾家閨女的名字、八字、品行。
左手的箋紙,同樣寫著一名女子閨名,但隻有一張。
春日尚不大暖,偶有一陣微風,貓兒咳嗽了兩聲。
已跟了她二十多年寒露,隨即將搭在胳膊上的披風取下,給貓兒披了上去,她似乎知曉很多內情,不由低聲道:“娘娘若是拿不準主意,不如招這位唐家小娘進宮,看一看再行定奪?”
貓兒苦笑搖頭,“稷兒至今也沒當麵和我說起此事,我若將人家小娘招進宮來,不得嚇壞人家。”
正說話間,卻聽宮門外遙遙傳來一聲,“貴妃娘娘求見.誒!貴妃娘娘您稍等啊”
幾息後,便是蔡嫿風風火火的身影,以及跟在她後麵委委屈屈的小宮女.蔡嫿不等通稟便闖了進來,這小宮女沒敢硬攔,隻好跟了過來。
貓兒擺擺手,讓那守門宮女退去了,這才蹙眉道:“我不是不讓你進寶慈宮,你等上幾息能死呀?”
“咦!在自己家還通稟個甚?你去我福寧宮,我何時讓你通稟過?”
這話說的理直氣壯,卻也完全是歪理整個後宮,貓兒最大,她想去哪便去哪,何需通稟。
不過貓兒對慣會胡攪蠻纏的蔡嫿早已習慣,隻無奈道:“剛好,我方才正想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蔡嫿走進涼亭,在石凳上坐了
蔡貴妃是個風流的,便是春季已早早換上了薄衫,落座後隻覺臀下一涼,複又站起,隨便看向一名侍女道:“給我取兩條棉墊來,石凳太冰了!也不怕你們皇後坐了肚子疼”
貓兒可不像她俗話說春捂秋凍,貓兒襦裙下還穿著兩層布褲呢。
雖不覺石凳凍屁屁,但貓兒依舊接受了蔡嫿的好意,墊了棉墊後,才道:“自是為了稷兒的婚事,你自幼疼愛稷兒,此事自然也要和你商量一下。”
“還商量個屁呀”
蔡嫿這時才看見貓兒右手捏著那遝箋紙,當即伸手拿了過來,胡亂一翻便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潁國公孫女、阿瑜的侄女?他家家教太嚴,教出的女兒定然無趣;羅汝楫的女兒?呸,他一個牆頭草,也敢想做國丈;徐榜孫女?嗤,當年他家那侄女徐貞兒鬧出的亂子還不夠大,家風不行;西門恭的小女.哈哈哈,你看看西門四哥長的那熊樣,能生出甚好看女兒.”
蔡嫿快速點評完,啪一聲將那些寫有小娘家世的箋紙拍在桌上,“不成,她們都配不上我稷兒!”
貓兒似笑非笑望著蔡嫿,話有話道:“以貴妃之見,誰家女兒合適?”
明知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蔡嫿也不覺尷尬,嘻嘻一笑道:“自然是我大哥家的小女了!你也見過菡兒,模樣不差吧?”
“模樣沒得挑”
“我大嫂喬氏人怎樣?”
“溫良可親。”
“這不就得了菡兒讀的也是新式學堂,定然和稷兒能說到一起。稷兒若娶了她,咱們不是親上加親了!”
“嬈兒已嫁去你蔡家了,又來打稷兒主意,莫非要將陳家兒女都討了去不成?”
貓兒說笑一句,卻忽地一歎,揚了揚左手那張箋紙,“稷兒好像已有意中人了。”
“哦?”蔡嫿抬手接過,這次看的仔細多了,卻見上頭寫著:唐綰綰,統曆一三五九年臘月生人,開封府襄邑縣籍,開國十年春,以開封府第五名的成績考入國立中等學堂,與太子同窗;其父唐見秋開國元年攜全家搬來京西,私塾教書為生,其兄唐應麟從軍左驍衛
蔡嫿還沒看完,便嘖嘖起來,“稷兒昏頭了吧,這多大家閨秀等著他,他竟看中了一個教書先生的女兒?”
說罷,卻見貓兒一臉認真,蔡嫿這才嚴肅了一些,“稷兒不會來真的吧?他馬上就要從高等學堂畢業了,說不定畢業後兩人分開也就散了”
這話說的有一定道理。
高等學堂教授的知識越來越深,為避免浪費師資,已不像初等學堂那般男女分校。
當初,陳初為了不讓稷兒他們和民間脫節,一直堅持讓孩子們化名進入宮外學堂。
但隨著高等學堂畢業後,學生們也來到人生的十字路口,要繼續考錄取率隻有百分之一的大學堂,要考取朝廷基層吏員名額,要從軍、去場坊、進商行。
當然,選擇後幾項難度相對較小出路的學生,遠比要考大學堂的多。
同時,高等學堂畢業時,學生已普遍十八九歲,也意味著,畢業後要各奔東西、要也該談婚論嫁了。
陳初對稷兒的期望,是希望他接著遊曆一番,增長課堂以外的閱曆。
可人家姑娘的家人,在不清楚稷兒身份的情況下,肯定該給女兒安排婚事了,所以蔡嫿才有此一說。
貓兒卻道:“你可知曉,此事我是怎知曉的?”
“怎知曉的?”
“玉儂告訴我的.”
“稷兒告訴玉儂了?”
這很正常,宮年歲稍大的孩子,都和玉儂親近,甚心話都願意說給她聽。
“嗯。”
聽貓兒確認,蔡嫿不由吃醋,罵道:“兔崽子!老娘這般疼他,心有事了卻不找我,偏去尋玉儂那傻姑!”
貓兒翻了個白眼,卻也沒有計較自己的兒子被罵了兔崽子,隻道:“他若與你說了,你會同意?”
“自是不同意!一個教書匠家的女兒,能有甚見識?稷兒若喜歡,日後至多收進東宮做個側妃,太子妃萬萬輪不到她!”
“教書匠怎了?本宮父親當年還是個皮匠哩!”
嗯,這反駁十分有力!
皮匠女兒都能做皇後,教書匠的女兒為何做不得太子妃?
蔡嫿自是聽出貓兒有中意那唐家小娘的意思,不由錯愕道:“趙貓兒,你莫不是瘋啦?你連見都沒見過那唐家小娘,竟真打算讓稷兒娶她做太子妃?”
“稷兒自己喜歡,奈何?”
貓兒說的坦然,可蔡嫿卻一點不信這個說法.雖陳初一直強調,給孩子充分自主權。
但現下太子妃,便是未來皇後啊!
這重要的角色,怎可能完全沒有政治考量?
和軍方聯姻也好,和文官聯姻也好,怎也比找個教書匠的女兒強吧.想到這些,蔡嫿忽然心一動,隱隱猜到了貓兒這般做的原因。
貓兒也不和蔡嫿賣關子,徑直道:“若照蔡姐姐想,太子妃是從軍將女兒中選,還是從文臣女兒選?”
到了現下,有些當局者迷的蔡嫿已明白過來不管從哪邊選,總會讓另一夥人失望。
軍方或許覺著自己這邊和陛下更親近,但蔡源、陳景彥、西門恭這些人,誰不是早早壓上了身家,跟著陛下出生入死過幾回?
“可也不至於這樣吧?”
蔡嫿自幼養成的等級意識,這輩子也改不過來了,隻覺為稷兒選個民女做太子妃,太委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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