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平這一夜沒有睡好。
可見人太有牽掛的時候,連夢鄉也是不願收留的。
抬眼窗外,邊塞的細細鉤月不時織出絲絲銀光,更顯清寒。算算來時,此刻已入深秋。
人生的冬天就要到了。
始終合不上眼的李洛平穿好衣服,決定出去走走。
邊塞之地總不都是有風的,更多時候是一片荒涼的死寂。譬如今夜,大概連風都懶得出來露臉。
出了臨時落腳的廂房,李洛平沿著龜茲城的細窄街巷前行。今夜月色不甚明朗,他是提著一個燈籠出來的,遠遠看去,倒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半截子野鬼,飄走於昏暗之中,頗有些駭人。
該往哪走呢?李洛平沒想好,街巷道路曲曲折折,他的腳早沒了主意,一切任憑漫長的路在下麵隨意延伸。
當是人生不逢時吧。李洛平回顧平生,年三十餘,尚未婚配,高堂多病,功業又一事無成,武的低不就,文的高不成;困居長安科舉數年,眼看瞧見出路卻又偏偏遭逢戰爭。走到最後,徒靠叔父虛攬一個長安樂師的閑名,還不是地位很高的那種。
此生真失敗啊。
李洛平笑笑,隻是徒增悲哀,有感無歎。
早在安史之亂後長安養病的那幾年,他已將這輩子的少年意氣歎完了。
盛世何如,亂世又何如?
未知未覺間,李洛平已走出窄巷,映入眼簾的空地上,一座雄壯的石質塔樓巍然高聳,直指深空。
這是城中用來偵查敵情的瞭望塔,高過南城牆丈許。不同於中原一般將塔樓搭建在城牆上的傳統設計,這座瞭望塔以土石為基,另起高台,一側設有助人攀登的層級台階。李洛平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建築。
就往常所見,塔上時時刻刻都有人值守。不過今日特殊,大概......
李洛平抬頭觀望少時,果然未見人影晃動。
他突然很想上去看看,體驗一下那“高處之寒”。思緒翻湧間,他咬了咬牙,遂開始攀爬。
李洛平盡量放慢速度,不發出太多聲音,今夜無寒風呼嘯,墜入耳朵的隻有自己沉重的呼吸,還有那不安分的心跳。
終於爬到頂處,一踏上高台,李洛平有些怔住。
塔上竟是有人在的。
對方並沒有來回巡視,隻是背對自己靜立,眺望著前麵無盡延伸出的遠方。
隻一個背影,他便知那人是誰,倒是此刻李洛平自己頗有些進退兩難。
看著對方對自己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他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張口:
“元將軍還沒有去休息啊?”
元兆年霎時回過神來,回頭看清來者,這才徐徐道:“是洛平先生啊,夜色已晚,如何登上了這?”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