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類別:未分類 作者:辴皭 本章:第二十三章

    臘月中旬,她終於攢足了銀兩,攜了我的手,心急火燎的拿著一遝銀票去醫館請大夫。

    在此之前,伯母曾有過一次小診,結果尚且比較樂觀,有康複的跡象,但後來病情每況愈下,一拖再拖,幾乎癱瘓,險些淪為喪失意識的活死人。我與冷魅輪流照料通宵,才略有好轉。

    我的欲想無言啟齒,那段時光,卻用了實際行動來表露心跡。我與冷魅非親非故,隻不過是簡單的雇主與員工的簽約關係,可我卻如狗皮膏藥般整日與她黏在一起,形影不離,心思昭然若揭。冷魅是敏感機靈又明銳的女孩子,這樣含糊的情愫,她一定了然於胸,可我始終沒等來任何反響與回應。

    她視而不見。

    我潛意識的注解是,她一點介意那些關於我與老李的閑言碎語,她平素不會對我表示厭憎,可她怎能委屈自己,與我這種人扯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她瞧不上,看不起,是我做夢,我不配。

    這讓我很無力,很疲乏,蟄伏在心底困擾了十幾年的自卑又逐漸竄上心坎。

    她無視我的心意,卻仍把我當成好朋友。她來泅綹鎮已有大半年時光,人麵桃花的人氣也成千上萬,可她除了我以外,不曾與旁人有過多的交集,這足夠說明我在她心目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

    大夫的診斷結果是毀滅性的,一番搗鼓,他搖頭表示惋惜,朝冷魅豎起五根手指,我知道,那是三長兩短,凶多吉少之意。

    他還說,老婆婆這是天壽將竭,油盡燈枯,不算膏肓急症。他可以盡力一試,但成功痊愈的幾率微乎其微,隻有不足一成的把握,而即便是康複,也最多再苟延殘喘半年。半年過後,立即淬死,無藥可治。並且揚言非天價不起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哪怕他開出的價位令我們咂舌,但冷魅還是義無反顧斬釘截鐵的點頭,她靠在我胸口,眼淚肆意的爬滿臉頰,嘶啞著嗓子慟哭,她說,阿劫,母親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哪怕隻能獲得半年時間,我也一定要竭力爭取,替她延續半年生命,你支持我好不好,讓我任性一回,不要勸我放棄。

    她語無倫次了。

    為人子女,自當盡孝,我怎會勸她放棄呢。她或許不自知,我們相處的這段時光,她任性豈止一回。

    我還想告訴她,她並非孤獨一人,除了阿娘,她還有我。

    隻是,我算什,又能給她什。

    真膿包啊真膿包。

    我到底隻能沉默,順其自然,陪她一起難過。

    大夫說茲事體大,需要月餘療程。老婆婆需送往醫館住宿,方便他隨時檢查,潛伏期內,絕無性命之虞,成敗也在此一舉。

    我們在濃濃的歎息與憂慮中迎來了平安夜,我與冷魅共度的第一個也兼最後一個平安夜。

    寒冬臘月的天氣總是不盡人意,陰沉得仿佛隨時可能塌陷,黑壓壓的蓋在頭頂,鬱悶而沉重。

    這樣一年一度的佳節,人麵桃花自然闔檻閉門,暫停營業。

    麵對鞭炮聲與鄰舍幼童的歡聲笑語,冷魅怏悒寡歡的心情也被渲染得雀躍起來,憔悴的臉龐不再枯瘠,增添了些昔日的忻容。

    今日店是真的無事可做,我本該休假在家,但她昨晚卻特意交代今天過去上工,結算工資。其實我有提議免雇,權當誌願義工,將我那份薪水拿去給她阿娘治病,但她直言拒絕,嚴肅的對我強調,一碼歸一碼,這些事不能混為一談,我也並非乞丐,尚不需要旁人憐憫。

    她說一碼歸一碼,她還說我是旁人!

    我是有點氣憤的,關於繾綣那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可她卻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感受,就這樣直截了當的掐滅我卑微的希冀與妄想。

    可她依舊對我很好,那種超出員工與老板範疇的關懷備至。她將一隻信箋盒與一件新裘袍遞給我,說,這是今年最後一份薪水,衣裳是額外優待,作為掌櫃對跑堂的獎賞。

    末了,她捋了捋我身上滿是布丁的葛衫,嫌惡地吐槽,你真邋遢,隔壁王伯母說的沒錯,男人都是粗心大意的動物。

    她往我手中捧著的折疊起來的衣袍一指,去廂房換上,量身定做哦,絕對驚喜。

    曆經長時間的磨煉,她的手工活已經練得出神入化,裘皮中綴了白裾,與本身的玄褚相得益彰,口袋還塞了一頂精致的發冠。我不禁咂嘴,暗怨冷魅奢侈,不知勤檢,但換上這身她特意為我量身定做的裝束時,朝銅鏡一照,我不得不感慨一句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當冷魅見到煥然一新的我時,也大驚小怪的跳腳,懷疑我不是李劫,自己將自己掉了包。

    我遺傳了老李的好皮相,隻是平素罕於打理,蓬頭垢麵,埋沒了一副好容貌,如今從頭到腳稍加喬裝,立即神采飛揚。

    我對這件玄色裘袍愛不釋手,這是冷魅送我的第一件亦是唯一一件禮物,後來我攜著它浪跡天南海北,它是唯一的緬懷與念想。

    我裹著裘袍捏著信封踏入冰天雪地,走了很遠的路,趕往市鎮盡頭的果脯店。從一堆男女老少叢中搶購了一個蘋果,心滿意足的屁顛回來。

    當我獻寶似的將蘋果遞到冷魅手中時,她憋嘴不屑的敲我的頭,你腦袋裝的都是豆腐渣,這俗,能不能有點新意啦。

    我苦著臉無辜,這可是店最大最胖的一隻,好不容易搶過來的。

    她貌似真的很嫌棄那個兩隻拳頭般大的蘋果,當晚便將它榨幹成泥,炸成了煎餅做晚餐,我吃得既香且甜。

    酒足飯飽,見我沒有離開的跡象,她疑惑的問,今日是平安夜,你不回家與伯父團圓。

    我雲淡風輕的搖頭,眼不見為淨,我不在家,他反而樂得清閑。

    冷魅隻是攤手聳肩,也沒多說。曾經她勸慰過我很多次,說要珍惜身邊人等一係列感人肺腑的詞藻,可惜我一句也沒聽進去,久而久之,她也就明晤了我與老李之間的隔閡實在深不可測,也就不再有所試圖。

    冬日的白晝總是短暫,天空沒過多久便暗了下來。窗外的雪依然持續,透過朦朦朧朧的微弱燭光,我看見黑暗的蒼穹閃過一道流星,拖著迤邐的尾巴,與一陣尖銳的聲音一同飛入雲霄,那的安靜過後,的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爆響,然後便是璀璨絢麗的煙花在天空竟相綻放。

    煙火流光中,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大膽主動伸臂去牽冷魅的手,然後狂奔出室。

    站在月台上,我抬頭仰望漫天綺麗的煙火,覺得世上最美的風景,也不過如此了吧。側頭,冷魅正專注頭頂的迷離與炫目,沒有感覺到我握著她的手在戰栗顫抖。

    那天,我們就著漫天無星勝有星的良辰美景,在人麵桃花的院子堆了兩個臃腫而肥胖的雪人。

    人高馬大的那個披著玄色裘皮,那是我,另一個形體較矮,卻袖珍而玲瓏,是少女冷魅。他們並肩靠在一起,相濡以沫,抵受風寒的侵襲。

    由於在雪地凍了大半個時辰,第二天冷魅就病倒了。

    夙興一霄,她便不堪重負,竟無法抬足下榻。

    她有說過自昨日起直至年後我都無需再往店鋪跑,阿娘的診金已經足夠,這麵招牌也是時候摘掉了,我卻勢死反駁,如今生意興隆,哪有別人送錢上來還自吃閉門羹不收的,而且如今伯母情況糟糕,尚未脫離危險期,有必要繼續開業賺取經濟。

    我說得字字珠璣,她最終點頭讚同,可事到臨頭,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我也是清晨冒著嚴寒來上工卻遲遲等不到她來開門,這才奔去她家,在閨房香榻上找到了不省人事的她。

    當時她蜷縮在被褥中,汗流浹背,身上燙得猶如烈火炙烤一般,我心急如焚的將她背去醫館。大夫說冷魅體質較差,髒腑的病根早在多日前就已經潛伏,尋著挨凍著涼這個契機而擴散爆發,她承受不住,才導致她處於昏迷中。

    而蟄伏在冷魅身體的,竟是疫病!

    這種沉屙棘手且頑強,大夫無法斷言是否有康複之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聽到這,我恨死了店鋪後院的那兩個栩栩如生的雪人。

    回去後,我一邊一腳,將它們踹得麵目全非。可即便我將那兩堆雪碎屍萬段,重病的冷魅也不能痊愈,昏睡著人事不知的她,生機隨著時間一點點匱乏。

    我杵在白茫茫的雪地,抱著頭絕望的哭。哭到肝腸寸斷,天旋地轉。

    大夫說這是一種慢性傳染病,一旦沾身,後患無窮,勸我遠離冷魅,不要再靠近她,以麵惹火上身。

    我對他的告誡聽而不聞,既然生不能與她締結連理,那一起死了也好。何況她母親臥病在床,現在除了我,她能依靠誰。從前那個自卑的我總想,即便深愛她又如何,能給她什呢,拋卻男歡女愛,能給予物質與生活上的幸福嗎。

    那時的答案是否定的,現在也一樣不能,給不了家財萬貫,火樹銀花。可是我能付諸全部真摯赤誠,我願拿生命守護她。

    從前我有過迷惘,我對她僅僅是對她外表的迷戀還是年少熱血的情竇初開,在麵臨生死關頭我才發現,都不是,我隻是連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有多愛她。

    受疫症殲滅性的煎熬與折磨,冷魅在睡夢中被生生痛醒。睜開雙眼時,我正在用大夫開的外敷給她溫額頭,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目光真真切切也映照著我的影子,可她張了張口,連喉嚨都已嘶啞,隻吐出兩個破碎的字符,阿……阿劫。

    我忙握緊她肌膚發紫的手,適才為了替她去燒,我特意將手裹在學團凍了許久,連關節處的骨骼都在格格作響,冷得瑟瑟發抖。

    她嘴唇囁嚅,我知道她想說什,忙給她吃定心丸。唔,大夫說隻是普通風寒,昨晚堆雪人著了涼,所以分外嚴重些,調養幾天就能痊愈,無需憂心,要保持樂觀心態,這樣身體才好的快,來,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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