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類別:未分類 作者:辴皭 本章:第二十六章

    她未說完的話在看見我完好無損的臂膀時戛然而止,瞪大雙目,滿眼不可置信。她揉了揉眼睛,眨兩下,再揉。

    “怎了,我安然無恙你很失望?”

    她抓起我的右臂,一邊咕噥見鬼了一邊又摸又瞧,甚至試圖將手探入我腋下。

    我抽回手臂,搖頭,不是見鬼,是見怪了。

    她回憶了半晌,忽然蹙眉,用罕見的一本正經的嚴肅盯我,你老老實實交代出來,這是怎一回事。

    事已至此,我知道已經瞞不下去。鎮定自若的將黑寡婦的身份告訴了她,同時當場化了一次原型讓她相信事實。這是我第一次在人類麵前吐露真麵目,即便是從秘,我也對她撒了慌,有所保留。

    最後,我對已然目瞪口呆的鸞胥說,你不用害怕,明天我就離開。

    人類都歧視妖魔,我以為她聽完講述後會迫不及待轟我出去,又或者如我們第一次見麵在亂骨山時那樣嚇得花容失色。

    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她緩過神來,不僅沒有絲毫懼怕,反而莫名其妙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她歪著頭問,從秘知不知道你頭黑蜘蛛這樁事?

    我疑惑的搖頭。

    她又問,你為什不告訴她。

    我答,這是見不得光的,她曉得了會害怕,還會嫌棄我,會排斥遠離我。

    這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我以為世人都是如此,對異類有著敵對的仇視,我以為鸞胥也是這一類。但我萬萬想不到,現實的她與我想象中的她有著截然不同的反差,天壤雲泥的區別。

    我永遠記得那日清晨,當朝陽緩慢的爬上雲稍,從樹冠濃蔭透入窗簾,渡在她俏麗鮮豔的臉龐上,她用美輪美奐的聲音對我宣告。她從被褥坐起,雙手按住我肩頭,迫使與她目光交接。

    她用最誠摯的語氣說,那你忘記她好吧,既然她會嫌棄你,會排斥疏遠你,那你就將她從生命中踢出去吧,迎接不會在意你身份的人進入,接納更適合的人。如果你記憶中沒有這樣的人,那就接受我吧。

    她的表白真與眾不同。

    這是我對她這番情深意切的話唯一的感想。

    當然,我很幹脆的拒絕了她,我並不認為她表現的是真心實意的愛,她之所以不懼怕我,是因為一個妙齡少女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時的新鮮與好奇。人,怎可能喜歡或者愛上一隻妖怪呢,何況還是我這種遍體劇毒渾身荊刺的黑寡婦。

    這樣的觀點很以偏概全,但我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在我看來,世上不存在跨越不同物種族類的愛情。

    所以,哪怕在我拒絕後她一邊跳腳怒罵我不知好歹,混蛋,一邊哭得梨花帶雨,我依然選擇決絕的離開。

    我們,已經無法再心無芥蒂的朝夕相處。都說袒露赤誠待人,才是人際交往的最佳之道,可物極必反,有些事真的知根知底,效果隻會弄巧成拙。

    是在我離開鸞府的第十天,我與從秘驀然重逢。

    月餘前因施展逆天禁術,我便落下病根,丹田內的元氣大為損害,近年無法恢複至巔峰時期的修為,但這無關緊要,心更多是為因禍得福而欣喜鼓舞。

    由禁術操控的傀儡們在城西一代有了關於從秘的線索。我並不會繪畫,隻能粗略描述她的長相皮貌,大街小巷貼的尋人啟事也僅有字句,並無肖像,但傀儡們繼承了我一部分關於從秘的記憶,似乎在最近在那邊時常有長相極度相似的姑娘出沒。

    七年時光,改變一個人的相貌不難,現實與記憶難免有所詫異。

    但我並未氣餒,好歹是一份希望,聊勝於無,我決定去碰碰運氣。

    可我屁顛屁顛跑去城西,運氣尚未碰見,晦氣卻不請自來。

    半路,兜囊的銀兩不翼而飛。

    原本修煉者辟穀絕食,無需五穀雜糧果腹,但我在凡塵浪跡久了,習慣一日三餐,如今卻必不可少。於是一頓霸王餐過後,順理成章的挨了一通揍。

    大庭廣眾,我不能貿然施法,隻能咬牙忍受,現在的人類勢利刻薄,我吃完了一碗麵低三下四說用苦力來換一餐飯前,那麵攤老板竟掄拳踢足,毫不留情。街邊路人也紛紛過來圍觀,指指點點,一個勁兒罵打得好。

    就在我喟歎世態炎涼準備捏個遁地訣逃之夭夭時,從秘出現了,主動顯身在我麵前。

    我正在挨打,忽然旁邊伸出一隻屬於女人纖細的手,遞過來一錠元寶,問那麵攤老板,他的飯前算在我身上,這些夠?

    跟著是老板破怒為喜,點頭哈腰的言辭,然後又指著我罵罵咧咧了幾句,撤了打手,自個兒忙活去了。

    因給人按地爆錘,我臉龐觸地,看不見對方,而她的手繼續往前伸,過來攙扶我。

    我還沒來得及為久別重逢而欣喜,她已先劈頭蓋臉的斥責。

    “我不在你身邊,你就這樣一塌糊塗是不是,你這樣糟蹋身子,作踐自己,尊嚴不值錢是不是!”

    我愣了,記憶中,她是溫文爾雅,靦腆賢淑的,是那種絕不會對我嗔怒責備的。

    我的錢被惡賊盜走,如今身無分文。

    真諷刺啊真諷刺,重逢的千言萬語,七載光陰積蓄的陳年措辭,最後隻化作卑微而無關緊要的一句。

    後來我才明白,這是緣分即將終結的首序。

    莫名的,思念得到救贖,離從前的生活明明更近了,卻仿佛依然隔著千山萬水的差距。我能感覺到,從秘的一顰一笑已沒有了記憶中的情愫,雖依舊關懷備至,可那僅限於朋友親人之間關切與體恤,憐惜與眷注,不捷越其上,未涉及彼時彼刻的喜歡與愛。

    曾經信誓旦旦的承諾與約定,怎不見了呢?

    都說物是人非,可我們之間,物非人也非。

    我無比惆悵,心口酸澀。原來,在時光年歲的摩擦中,真的可以碾碎人心。

    當我流著眼淚背誦當年她離開時留言的內容時,當我將那張貼身而藏在我懷揣了七年被歲月渲染出淡黃痕跡的宣紙時,當我指著上麵日趨黯淡的字行間時,她一臉的泰然自若。

    然後,她緩緩從我手中接過那張滿是褶皺的紙,翻來覆去看了幾眼,歎氣,真為難你惦記這多年,還萬迢迢找來此處。

    觸景生情,我以為她會有一些不一樣的表態,而事實,她確實做了,她將那張薄紙掂在掌心折了兩層,伴隨著兩道刺啦聲,那張紙被她幹淨利落的撕成了碎片,拋上空中洋洋灑灑,像一隻隻白蝴蝶迎風翩躚,我的心也在那樣的萬籟俱寂中一同被她扯成了碎片。

    她的語氣依然雲淡風輕,是我的無心之過令你執著至今嗎,如果是,那我收回那些話,你不用再等我啦,人都是現實的,沒什東西一成不變,我找到了更適合白頭偕老的人,所以隻能放棄你了。

    她說,她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她還說,她找到了更適合的人!

    她說沒有什東西是一成不變的,卻哪能窺見,我對她的牽念,哪怕時隔七年,依然一成不變。

    她的形容璀璨如昔,可已不再是當初小山村的那個她了。

    而我,傻傻的固執了那久,她的話平淡而殘忍,一字一句都在紮我的心髒肺腑,可我不死心,偏激的往刀尖上撞,我問她是不是父母的死因太複雜,行動棘手,不方便雲雲。

    可她一句席話擊潰我所有的妄想。

    她說,那些隻不過是她當年杜撰胡謅的離開我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麵對我,所以選擇一個人遠走他鄉。

    如果她隨口說出冠冕堂皇亦或不得已的理由,我一定不會相信,但她說不想麵對我,我知道,這並非捏造扯謊,是最具說服力的事實。

    她帶我去她如今的居所做客,那是一棟金碧輝煌的豪宅,與鸞府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我給不了買不起,望塵莫及的產業。

    走進天井與中庭,我心不由自主產生了一股卑微,而我與從秘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遙不可及。

    更令我沮喪的是,她口中那個所謂更適合白頭偕老的男人,是這幢豪宅之主,一位風度翩翩,相貌堂堂的君子。

    從秘與他並肩,簡直是郎才女貌的天生一對。

    我與他麵對麵對峙,慘淡得一敗塗地。我不禁想到這副皮囊之下的真身原型,一頭長著六條腿的黑寡婦,醜陋得無以複加。

    這些年,我心心念念全是從秘,忘了最真實的是怎樣的自己。在本源魔道世界,我活得失敗;來到人類世界,更失敗。

    那個男人名叫季歆,祖上做脂粉生意,家財萬貫。從秘把我歸納為揚鑣多年的好朋友,他邀請我一同用膳,被我不知好歹的拒絕。

    與情敵待在一處,是一種痛苦的折磨,而目睹心上人的背棄,更痛。

    離開時,我灰心喪氣,跌跌撞撞的走出季府大門,險些從石階上一頭栽下。

    腹部咕咕咕的示餓,我在氣餒中捏了個點石成金的法訣,舉起那錠假元寶自我安慰,哼,有錢有勢怎了,我也有一技之長。

    可事實上,這隻是一個笑話,而這多年的堅持與期待,同樣是。

    我用那錠假元寶換了一大壺白酒,掌櫃的說一醉解千愁,可我蹲在路邊裹著灰塵竭力扼製對酒氣的厭惡灌了大半壺,除了氣躁火熱,隻能愁上添愁。

    摔了酒壺,我大罵那掌櫃謊詐訛錢,暮色杳杳中,我看見一對情侶在路邊攤起了爭執,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吵吵鬧鬧,最後男方無奈妥協,溫言相哄,少女羞澀的靠進他懷。

    多幸福的一對啊,我忽然意識到這灰蒙蒙的世界,我始終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握著一柄鋒利的匕首,我緩緩將刃尖對準自己腕上的脈搏,然後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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