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緒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黑紙白字，一點沒錯。好像挨了當頭一棒，他隻覺得眼冒金星，差點昏厥過去。初五大捷，初十主帥暴斃，上難道是在開玩笑！五年了，打了無數次仗，換了很多將帥，的六座城堡就是打不下來。他早就後悔不該不聽隆祐的話，不該索要六城，可是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是騎虎難下，無論如何也要打到底了。耶律世良奪下郭州，消滅敵人大批主力，這是奪取六城之戰開始以來從未有過的勝利。所有的人都這一次總算用對了人，耶律世良破阻卜、克迪烈得、討烏古、平於厥，百戰百勝，名不虛傳。自己也對這位北樞密充滿信心，覺得勝利在望，信心陡漲。正在等著他高歌猛進，再下一城，不久將六座堡壘一一全部收回的時候，四十歲出頭，強壯如牛，豪氣幹雲的耶律世良竟然病死了！隆緒光著身子跳到地上，對王繼恩大聲吼道：

    “去叫五品以上官員立即到議事帳開會！”

    “皇上，現在是五更。”

    “混賬！朕都被你叫起來了，還什五更！”

    等這些人到齊已是寅正時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帳外的空像一塊無邊無際的墨緞，星星在上麵閃著絢麗的光彩。嗚嗚嘶吼的北風送來遠處的狼嗥，給新年的夜晚添加了陰森恐怖的旋律。匆匆趕來的高官們睡眼惺忪一臉懵懂。節日期間，這些達官顯貴們大多數過著擺酒夜夜笙歌的日子，日上三竿才起，過了五更方睡，都是剛剛躺下就被從被窩提溜起來，心罵娘嘴上不敢，還得硬著頭皮叫起不情不願的親兵衛隊，牽馬備鞍提著燈籠趕緊上路。

    等到看了從高麗傳回來的緊急軍報，這些人都被驚出一身冷汗，明白皇帝半夜雞叫並非發神經。想起十幾萬將士此時正在異國他鄉爬冰臥雪出生入死，心都生出些許慚愧，打起精神正襟危坐起來。耶律隆緒掃視眾人一眼，沉著臉道：

    “情況緊急，打擾諸位愛卿的好夢了。各位都是朝廷棟梁，現在國家有難，應該如何應對，都吧。”

    所有的人震驚之餘都想到同一件事：這難道不是意嗎？好不容易見到勝利曙光，卻突然間乾坤倒轉，黎明又變回黃昏。這場仗還能打下去嗎？可是誰也不敢把這句話出來。

    樞密副使耶律八哥見皇帝的目光像利箭一樣射向自己，心一哆嗦。樞密院負責軍國大事，樞密使帶兵出征，現在戰死沙場，自己就是掌院的最高長官了，別人可以往後躲，自己卻是躲不掉的，眼珠一轉道：

    “陛下，微臣以為現在十幾萬大軍的安危最重要。高麗人如果知道敵軍主帥死了，一定會大舉反攻報仇雪恨，要立即派人去令蕭屈烈嚴守秘密，立即撤軍。”

    隆緒嘿嘿冷笑，點頭道：

    “的不錯。可惜晚了。朕在等你們的時候已經命內侍省派人出發，這個時候傳旨的太監都該過江了。還是接下來該怎辦吧。”

    八哥臉上一紅，知道皇帝是在怪自己來得太慢，可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啊。東京留守蕭善寧是在高麗打過一仗的。去年這個時候，他就正率軍艱難奮戰，將士們盡了全力仍然寸步難進。寒地凍，士氣低落，全軍陷入困境。當時他想到上一年前任耶律團石和蕭敵烈東征大敗而回，朝廷隻是將他們撤職，並沒有生命之危，於是一咬牙，不等朝命就下令撤了軍。事後皇帝果然寬仁，不但沒殺他，還讓他撤職留任，戴罪立功，負責繼續東征的後勤。後來耶律世良兩次出兵他都忠於職守，竭盡全力保障前線軍需給養。他想自己畢竟是東征的責任人之一，不能不站出來話，壯著膽子道：

    “臣以為，應該趁著岐王的死訊還沒有傳到開京，派人去開京談判。告訴王詢，大軍打下郭州，殺敵數萬，是給他一點厲害看看，暫且撤軍是皇上仁慈，不想趕盡殺絕，也給他自動歸還六城的機會。”

    隆緒被他得又是一陣嘿嘿冷笑，還沒有開口，就有一個人搶先道：

    “留守難道忘了嗎？上京副留守耶律資中已經去開京三次，監門將軍李如鬆去了兩次，都是去談判交還六城。耶律資中最後一次是去年年初去的，到現在都被扣留著沒有放回來。是他們的口才不行還是他們沒有盡力？王詢連契丹使臣都敢扣留，再派人去談判還有什用？王詢是條賴皮狗，吃硬不吃軟，隻有用刀槍和他話！”

    眾人望去，見這話是從左夷離畢蕭合卓的嘴出來的。夷離畢院掌管刑獄，本不應該插嘴軍事大事。可是這位掌院近來頗受皇帝寵信，經常被詢軍國大事，好像有意進一步大用。蕭合卓出身並非國舅族，而是契丹二十部族之一的突呂不部。他精明強幹，膽略過人，在皇族、國舅族把持的朝廷中能爬到今的位置實屬不易。就在剛才君臣問對的這一會兒，他的腦子已經轉了好幾個圈，覺得富貴險中求，到了是自己出頭的時候。見皇帝的臉色就知道蕭善寧的話不中聖聽，便站出來了上麵那番話。蕭善寧被他搶白，紅著臉道：

    “邊打邊談曆來是戰爭策略，難道朝廷向高麗多次派遣使臣錯了不成？陛下，臣不是替王詢話，而是認為談判沒錯，高麗之所以扣留耶律資中並不是什吃硬不吃軟，契丹現在扣留了高麗好幾位使臣，王詢不過對等行事。隻敢扣了一個耶律資中，據還是待若上賓呢。左夷離畢既然談判的路走不通，為什不請求皇上讓大人去帶兵打仗，把六座城打下來，自然就用不著談了。”

    蕭合卓胸脯一挺，麵向丹墀昂然道：

    “合卓不才，正有此意。”

    隆緒黑如鍋底的臉終於露出一絲晴朗。暗自思忖，朝廷能打硬仗的大將越來越少。不是打敗仗就是臨陣逃脫，想要軍法嚴明，又不能把武將都殺了。好不容易有一個耶律世良是個不怕死敢拚命的，卻真的把命丟在了戰場。還有一個蕭排押也是會打仗的，可惜正在西南招討使任上，一時回不來。這個蕭合卓雖然沒有打過仗，但看他一副慷慨激昂當仁不讓的樣子，沒準是第二個耶律休哥呢。既然沒有別人可用，為什不讓他一試。於是道：

    “蕭合卓敢請戰就是好樣的。你下去拿一個用兵方略來，朕看看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