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曾期待的世界（二）
……
……
——“幸福的人對不幸的人施以善良，反而會傷害對方。”
——“美麗的事物總會刺痛不美的人心。”
……
……
這話並不是我說的，而是龍井。
在一次國語考試中，龍井曾把這兩句話放在了作文的開頭，最後，毫無懸念地，他的國語分數排名全班第一。
——倒數的。
因為作文不按要求去寫，通篇都是些和主題無關的話。
龍井並不喜歡附和別人，自然也很討厭把諸如巴黎奧運會（2024年）這樣熱門的話題寫進作文去，“因為沒有棒球，所以我討厭奧運會”，他是這說過的。
——“，千夏，雪行人又出新作了。”（詳見《與你一同仰望的夕陽之空》，本作與該作共享同一世界觀時間線）
——“Asgardie似乎又有最新的太空計劃了。”（詳見《與你一同仰望的夕陽之空》）
——“語言敏感性藥物似乎要有向格爾多推廣的計劃了。”（詳見《~Snow~》，本作與該作同樣共享同一世界觀時間線。）
他永遠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雖然那些信息新聞上都有報道，但龍井似乎了解得更為深入。
每當說起這些事情，龍井總會似笑非笑地望向窗外。
龍井的五官十分標致。微微翹起的鼻子，美如雕塑般的嘴唇，威風卻又可愛的耳朵。修長的眉毛下，一雙溫柔的眼睛，眼尾稍稍彎曲——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我便經常會感覺他在微笑。
可他真的有在開心嗎？
……
……
明明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了。
……
……
兩個月前，龍井的父母在一次火災中喪生。到目前為止，警方仍舊在繼續著調查，學校也在不斷地安撫龍井。
但是龍井似乎一直在回避此事。
也許在他的內心，已經堆積了不少傷心的事，可龍井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希望有一天，他能夠好好地發泄出來吧。
如此想著，我慢慢走近龍井。
“……”
他麵對著窗戶，眺望著天空，以龍井的話來講，這樣發呆的樣子叫“以休息為目的的待機”。雖然不忍打擾他，可我卻還是開了口：
“與其一直這樣待機，不如趴在桌子上睡一覺？”
如果是班上其他的男生，絕對會不耐煩地轉過頭，一副“關你屁事”的模樣。隻不過，龍井是特別的。
“我在聽巴赫的BWV147（《耶穌，人類欲望之歡》）。”
“可是你連耳機都沒有戴。”
“因為是腦內循環。”
“啊……？”
“隻有這樣，聲音才會真正地從四麵八方傳來。”
龍井筆直地看向遠方，湛藍的天空下，工地處高高聳立的腳手架顯得格外多餘。
“三連音的眾讚歌，神聖又美好，簡直就像是真正見到神靈一樣。”
他轉過身來，聲音近在咫尺。
“……”
我被突如其來的四目相視束縛住了手腳，就連雙瞳也被死死地吸附住，雖然表麵上似乎沒有任何表情，但其實潮熱的血液早就順著心口湧了上來。
……
——“果然，是情侶吧。”
——“關係真好呢。”
……
我和龍井並不是情侶，有著這樣的關係大概隻是因為我們從小就認識。
班上同學的竊竊私語我全部聽在心，雖然他們說的都是並不真實的傳言，但不知為什，聽到那些傳言的我總會覺得有些開心。
高興之餘，我看到班長走了過來。
“下節數學課就要公布成績了，龍井應該還是第一名吧。”
——班長高橋將太，班上除了我之外唯一能和龍井說上話的人。
他拍了拍龍井的肩，隨便抽了張椅子坐在旁邊。一種微妙的氣氛縈繞著我們，直到上課的鈴聲響起。
……
不出所料，龍井的數學再一次拿了滿分。
隻不過他也意料之中地收到了來自老師的警告。
——“如果下一次還在試卷上亂塗亂畫些數獨之類的東西，就要對卷麵進行嚴格的扣分。
——“知道了。”
龍井慵懶地回複，然後繼續著自己的“待機”——他的一天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
……
放學後，高橋照常地和龍井打了聲招呼。
“我先回家了。”
“嗯。”
龍井和高橋是“回家部”當中的一份子，當然我也沒有參加任何社團。
“最近本校的學生在附近好像遭遇了暴力案件，早一點回去吧。”
“知道了。”
“龍井同學，我們也走吧。”
我挎上製服包，等待著龍井一聲不吭地收拾好東西。夕陽在地板上照下了我們兩個人的影子，“龍井的身體真是高大啊……”我不禁這樣想道。
被那樣的軀體緊緊地抱住，會有怎樣的感覺呢？
“……”
我立即打消了某個危險的念頭。
“我們走。”
龍井稍稍瞥了我一眼，從那一瞬間的角度去看，他格外地帥氣。
……
一路上，兩個人並沒有什對話。
當然，也因為我不主動找他聊天，大概總是覺得走路也“待機”的龍井一旦被我打擾就會遷怒於我之類的。
龍井並不會發怒吧……至少從小到大，我還真的沒有見到過幾回。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兩個人的住所很近，也許龍井才不會和我放學走一路回去。
為了打發時間，我隻有一邊走一邊把注意力集中在路麵上。
自己也不知道是什時候愛上了跳格子。
也許是因為“田”字型的地磚方格特別像數獨的九宮格？
但這一路上，沒有什不尋常的事物。
再也普通不過吧。
路過空地，龍井照舊地從包翻出一盒罐頭。
不一會，就有一隻貓從草叢的陰暗處跑了過來。
龍井總會平靜地觀察那隻貓進食的樣子，一邊小心翼翼地順著它的毛。
——這似乎是龍井的“日課”。
對於今天而言，這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日課。
普通的回家。
普通的同行。
普通的神遊。
普通的BWV1043——龍井放學後腦海中的必備曲目。（巴赫d小調雙小提琴協奏曲）
普通的章魚丸子。
龍井買章魚丸子隻認準一家由一個叫井上的老板開的店。
總之，一切都很普通。
……
但今天卻有一些不同尋常。
龍井停下腳步，仿佛在傾聽著什聲音。
緊接著，他望向一片火紅的天空，如同一位下凡的巡禮者。
……
……
“這個世界，應該馬上將要發生什了。”
……
……
……
……
……
……
……
……
“著名作家王爾德一生中隻寫過一部小說作品《道林·格雷的畫像》，但這卻是他的集大成之作。”
國語課，龍井正站在座位前朗讀著昨日布置的作業。
昨天老師布置的內容是“查閱你最喜愛作家的資料，第二天與同學分享”，這種簡單的任務大概大多數人都應付過去了，然而龍井卻認真地寫滿了兩張紙。
教室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喂”，老師嚴厲地想要整頓秩序，但也不知道剛才是誰在起哄。
龍井依舊板著那張撲克臉，麵無表情地看向四周。
……
課間，教室內又傳來了小聲非議。
——“剛才的那番話幹嘛說得那自豪。”
——“羽佐間怎會喜歡上這種人……”
“千夏，我們走。”
“誒？”
龍井突然站起身，急切地看向我。雖然完全搞不懂是怎一回事，但從四麵八方射來的微妙的視線令我無比難堪。
我跟隨著龍井來到了走廊，回響在教室中的唏噓聲被拋在了身後。
“別管那些人。”
龍井第一次露出如此不悅的表情，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走在後麵等著他開口。
跨過一層又一層階梯，兩個人最終來到了樓頂。
天台的風有些大，但從這個角度望去，大半個學校都能囊括眼中。
“這個時候就適合聽BWV799，安靜卻不散漫。”
他看著棒球場的方向，原本要花好幾分鍾才能跑完一圈的球場現在也隻有棋盤般的大小。幾棵木蓮樹迎著風輕輕擺動，上麵仿佛像是係滿了三角巾一樣，感覺隻要風再強烈一些，它們就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了。
遠處傳來擊中球的清脆響聲，然後內野防守的四人就像螞蟻般爬來爬去，根本看不見球跑去了哪，大概隻能看見裁判揮臂的動作。
“看來是被封殺了啊……”
龍井嚴肅地凝視著那邊，站在一旁的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好。
“，千夏。”
他轉過頭，一副想到什壞點子的模樣：
“從剛才開始，外野的中堅手根本連動都不肯動。”
“就連之前的某一個球，明明是中間位置可以讓對方出局的騰空球，他連接都沒有接，反而讓左右外野手捕球，這種安打的時間，二壘的人早就跑到本壘上去了。”
“……”
我幾乎不懂什棒球規則，甚至連東京巨蛋是什樣子都從未見過。除了點頭之外，我似乎找不到其他的應答辦法。
“那個中堅手，已經和那些人毫無關係了吧。”
龍井的笑容漸漸諧謔。
……
“即使是存在，實際上，也並不存在。”
……
……
放學後。
走廊中早已塗滿了黃昏色，因為背包拉鏈遲遲拉不上的我最後急切地跑出教室，而等候多時的龍井隻是尷尬地笑了笑，便幫我拉好拉鏈。
“這個拉鏈好像就是這樣，如果讓服裝部的人去幫忙修一下，大概是可以修好的。”
“先走了，高橋。”
他轉過身，招了招手。
今天的值日生本應該是龍井和高橋，但今天請假的那個同學突然過來上課，所以龍井的值日便輪到了明天——和我。
“……”
今天的回家路依然很安靜。
這樣的路，已經不知和龍井一起走過多少回。
國中的時候，一路上幾乎都是我在說話。從男生也不敢聊的恐怖電影，到無聊透頂的電視綜藝。龍井總是在一旁認真地聽著，但大概他既不喜歡看那些電影，也不看綜藝節目。
成功升入同一所高中後，我的話開始漸漸變少。
一種男女之間無法說出口的氛圍很自然而然地隔開了我和龍井。直到我意識到自己對他有著那種感情後，兩個人之間已經幾乎沒有話題可聊了。
還記得第一次查閱“BWV1043”，得到的結果是“形影不離的雙小提琴協奏曲”時，趴在床上的我腦海中臆想出了無數個不可言說的場景。
龍井心中是怎樣看待我的呢？
“……”
這個疑問，就一直埋藏在我心中。
我隻有跟著龍井走來走去，也不知該怎樣和他開口。
“今天的貓很柔軟誒。”
他溫柔地笑著，“千夏也試著摸一摸看？”很自然地準備把貓遞給我。
“我……討厭貓。”
“……”
龍井似乎有些掃興，原本欣喜的麵龐上增添了一絲失落。
……我又搞砸了嗎？
現在這個局麵……我根本也不知道，龍井他會不會接下來的一路也不再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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