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類別:未分類 作者:螞蟻吃飽了 本章:第二章

    橘氏一姓,乃是敏達天皇的後裔,平安朝的名門。即便待到室町一代,公家式微,時勢使然,橘氏亦受牽連。自前代家主以來,橘氏本家仍可位列大納言之職,雖不如大名的顯赫,也稱得上累世簪纓的望族。現今家主橘之忠平大納言,乃是前代家主宗盛與正室麗正方之子。卻說宗盛膝下三子,三男喚作時平的,迎娶了一位名喚良子的妾室,生下次男秀廉。



    時平為人優柔寡斷,又有好色的惡名,他的兒子秀廉與他年輕時無異,流連花叢,交好紈子弟,沾染上輕薄放蕩的罪名。秀廉成年之時,麗正方對兒子忠平道:源氏和平氏的子孫分封諸國,成就現在大名顯赫的聲勢,橘氏不妨也效仿先人,叫多餘的兒子去地方就職。宗盛生前縱居二品之職,亦無多餘的家產分給孫輩的旁枝。橘氏祖上並非無人外調離京,隻是近百年間,橘氏人丁凋零,到了忠平一代才稍有興旺。



    麗正方身邊一位與秀廉交好的侍女急忙將這話告知情人,秀廉驚恐非常,他固然胸無大誌,卻也萬萬不願到京都外的荒蠻之地潦倒餘生,一時愁眉不展,將此事告知另一位情人富子。富子是一位武士的女兒,被秀廉誘惑,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她對秀廉說道:你若有心入贅我家,我父親雖不是什關白大名,但一定會想方設法令你留在京都。



    秀廉以為富子美貌稍欠,兼之善妒,並無與她成婚的意圖,聽了她這得寸進尺的話,心中隻覺膩煩,連眼前精心打扮的富子都變得麵目可憎起來。隨著日子遷移,時平令長子繼承自己本就無多的財產,秀廉越發預感離開京都的未來,似乎就在眼前。



    秀廉向來好吃懶做,當然沒有什留在京都的本事,從前親善的公家子弟此時一個都不願幫忙,走投無路之中,秀廉想起冷淡多日的富子。思來想去,他當即令母親為自己求婚,接著跑去富子家大獻殷勤。新婚之後,靠著嶽丈的幫助,秀廉總算在京都獲得了一個芝麻小官。兩人新婚之時,秀廉對富子說:我雖從前在外有浪子的名聲,但男人年輕時招蜂引蝶,實在尋常,如今我既決意娶你,便不會在外麵有別的女人,也不敢有迎娶側室的念頭,所以今後,也請你像我隻注視著你一樣,長久地注視我、千萬不要拋棄我啊。秀廉長相俊秀,如今拉著富子的手款款深情,自然令富子高興不已。



    佛家之言,都說世間之事朝夕無常,果報實是如此,富子嫁與心上人,為秀廉傳遞消息的侍女幸子卻橫遭秀廉的拋棄。與富子的武士父親不同,幸子祖上亦有顯貴的身世,但到了她的父母,都隻是京中不起眼的庶民,以飼弄花草為業。幸子自小被送進橘邸做侍女,家無餘財,拿不出富子那樣豐厚的嫁妝,更不提能為秀廉謀得一官半職。聽說秀廉迎娶富子,幸子除去以淚洗麵,別無他法。月餘之後,幸子發現自己懷上了秀廉的孩子,其中悲苦,實難與外人道也。此時秀廉已與富子成婚,對幸子的來信和求見一概置之不理,還對得知此事的富子辯解說:這個風流女人,不知她和哪個野種生下的孩子,要安到我的頭上呢!



    幸子眼瞧著日漸顯懷,生怕被主人趕出橘邸,隻好找到昔日的主人扶槿方,請她做主。幸子對秀廉的母親扶槿方說:我的身份與秀廉少爺相比固然卑賤,但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女人,若是我還未嫁人就養育孩子,這讓我的父母和未來的夫婿怎看呢?若主人想要留下這個孩子,請讓我在府上繼續以侍女的身份養育他,若主人也不想要秀廉少爺的骨肉,我亦無話可說,隻能獨自擔下這孩子不能降世的罪孽,死後到地獄去償還這段孽緣!說罷泣不成聲,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來。扶槿方聽了,不由想起年輕時的傷心事,也落下淚來。此後,幸子便繼續在橘邸做侍女。待幸子誕下一個男孩,取名為白,橘邸中的人都叫他小白,小白起先由扶槿方撫養,待長到五六歲,令他端茶倒水,與尋常童子無差。小白稚齡即和母親一同操勞,每日忙碌,未有片刻喘息。



    秀廉與時平的居所相差甚遠,富子的父親乃是大名的家臣,為女婿保薦的職務也不在禦所附近。富子卻說,既然秀廉不得不搬出來住,離扶槿方所在的橘邸自然越遠越好,也免得看到幸子這個討厭的女人。



    莫約小白七八歲時,秀廉忽然令人駕牛車請幸子回到他和富子所住的崛川町。牛車是平安時代貴族才能享用的禮節,即便如今公族式微,對庶民出身的幸子而言,登上牛車仍是一件夢都不敢想的事。秀廉對她說:從前我囿於困窘,無法光明正大地迎娶你,如今我自食其力,已在城主大人座下獲得些許可以誇耀的功績;自當日一別,我夙夜難眠,一直懷念與你共處的日子,現在已忍不住想要將你和我們的孩子迎回宅邸,朝夕共處了。秀廉還未說完,幸子已哭倒在地,哽咽得不能說話。秀廉年輕時就是個喜歡排場、愛慕虛榮的人,餓著肚子也要穿上華貴的衣服,如今手上比當日闊綽,更是聲勢浩大地非同一般,即便是橘邸附近見慣公族顯貴的侍女們,看到秀廉時髦的裝扮和闊綽的出手,也不由露出羨慕的目光,竊竊私語起來。



    扶槿方似乎對幸子很是留戀,在幸子臨走前對她說:你今後可就不是作為仆從、而是秀廉家的主人在和我說話了啊!



    懵懂稚齡的小白早不記得當年發生了什,隻是幸子深夜曾一遍遍向他訴說牛車的華麗,圍觀的人多如牆堵,那樣的盛大的場麵,除了貴族娶親,想必今生都無緣得見吧?小白一遍又一遍沉默地聽著,重新製造出模糊的回憶。



    待幸子到了秀廉家,才發現牛車和華服不過南柯一夢,都是秀廉不知從哪借來充場麵的工具罷了。富子聽了,不由臉色一白,這興許是賄賂大人身邊的侍從,偷取了大人的儀仗也說不定呢!幸子滿心以為自己是被迎回家的正室,正想試探當年奪走丈夫的妾室富子。她知道秀廉是富子的上門女婿,縱然秀廉如今小有成就,這多少也有富子的功勞吧?自己和孩子就算仗著丈夫的寵愛回到家,也不該過分苛責富子這位昔日的功臣。



    幸子雖有讓賢的心意,富子絕無領受之意。富子勸諫秀廉迎回幸子,可不是突然生出寬容之心。有川富子和秀廉結婚多年,卻未曾生下一兒半女,不過幾年,秀廉已對她心生厭倦,流連花叢,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這對從小嬌生慣養的富子來說幾乎是不可忍受的事,一度將秀廉趕出家門。誰知疼愛她的父親卻說:男人都是這樣的,做妻子的應當原諒丈夫的輕浮,何況富子也沒有誕下一兒半女,膝下無出的富子和花街柳巷的女人,細校起來,又有什區別呢?富子聞言臉色鐵青,多虧母親適時應和著說起了父親年輕時的故事,她不忘安慰女兒說,雲遊的僧人曾說過富子可能有富貴的命相,但很難達到,說的也許就是誕育子嗣吧?



    第二天,富子無言地為像往日一樣回家的丈夫開門,秀廉臉上沒有任何愧色,仿佛昨夜的爭吵從未發生,他怡然自若地為富子獻上一捧棗子,他說,這是在路邊看到,因此打下帶回給富子的。



    富子心中很是感動,即便如此,嫉妒的情緒也絲毫沒有減少,秀廉若真如他所言一般喜歡自己,又怎會做出和別的女人過夜這樣讓自己傷心的事來?富子心中冷笑,男人都是信口雌黃、言而無信的東西,今天晚上秀廉向她奉獻棗子,明天不知又會給哪個女人奉上別的東西?她固然暫時與秀廉的好色和解,心中的氣憤卻並未消失,難道繼續眼睜睜看著秀廉在外麵鬼混,有一天帶回來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富子倒想今天受孕,明日生產,懷中就能抱上秀廉的骨肉,可這樣急切的念頭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秀廉大聲說“太累了,太累了!”言罷和衣而臥。富子看著燭光下秀廉濃密的眉毛,想起前日知曉他因狎妓而欠債,不覺升起用簪子剜出眼珠、刺斷喉嚨的念頭。



    一年後,富子生下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取名朝顏。嬰兒見世時的樣貌總是十分醜陋,隻有父母才會心生愛憐,朝顏出世時的相貌,卻是令穩婆都誇讚不已,直言此女日後必是一位出塵的美人。待到五六歲時,朝顏更是伶俐可愛,凡是見過她,無論長幼,都不由讚歎。富子悄悄對秀廉說,這孩子前途無量,將來必定嫁予顯貴之家,如此,就該令她學習詩書,可不能被夫家輕視啊!此時已有人家來為朝顏說親,皆因身份不夠高貴而被富子嫌棄,她常對人說:這是橘氏的女兒啊!入贅多年的有川秀廉因此有了唯一一個恢複本名的女兒。



    富子將全部心力澆築在朝顏身上,甚至不再關心丈夫狎妓,她對於女婿不切實際的幻想還不及實現的征兆,武士們已點燃神京的戰火,秀廉和富子被扮成武士的流匪所殺,全家無人幸免——除了在觀音寺做工的幸子和小白。



    得益於栽花出身的父母,幸子有一手培植菊花的好手藝。彼時幸子還在橘邸,不止家主忠平,平日時有往來的左大臣、將軍武衛也都稱讚幸子載種的菊花美麗,以致上達天聽,被忠平作禮物送進禦所。扶槿方曾對幸子說,要是橘家還是顯赫的攝政關白,以幸子的手藝,早已召入禦所,成為聲名遠播女官,可惜橘氏已不複往日的榮光。扶槿方說著不由歎息,她輕輕地說,這也是聽來的話,不必當真。



    待幸子到了秀廉家,當然是沒地方、也沒時間種花的。有川家的事當仁不讓,是富子做主,秀廉在大名手下辦事,也虧得仰仗嶽父的本事,好在心思活絡,一向很有主意,將幸子典給侍奉的大名種花,幸子在禦所備受推崇的手藝同樣得到大名的讚美。秀廉從中抽八九成傭金,隻給幸子母子勉強度日的結餘,謊稱是有川家留下這筆不菲的收入。



    幾年間斷斷續續,幸子的手藝在京畿也有些名氣,自前年春夏時分,小白都要和母親去觀音寺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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