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類別:未分類 作者:螞蟻吃飽了 本章:第三章

    草津是伊勢飯高郡的一座偏僻小城,城主名喚齋藤順一,自祖父即在此居住。城主之間的婚嫁多有利益的牽扯,齋藤舍近求遠,娶了一位久在一誌郡平盛國的藩主之女,兩人誕下一女,取名侑子。齋藤不曾納妾,侑子之母體弱多病,齋藤體諒出身高貴的妻子,對女兒疼愛非常,在侑子七八歲時即有召婿之意。



    齋藤手下有一員年輕的武士,喚作吉田,吉田聰明能幹,自幼侍奉在城主左右,頗得齋藤的信任,如今已到了娶親的年歲。吉田身材高大,樣貌卻十分醜陋,他自恃為城主器重,心中不知何時起了入贅齋藤家的念頭,因而對侑子小姐分外殷勤。年幼的侑子不知此中關要,隻覺此人長得孔武可怕,卻時常糾纏她,侑子曾向父親稟告此事,城主卻說,這是草津有名的武士,作戰勇猛,以一當十。侑子聽出父親的偏袒之意,此後不再多言,然而看到粗鄙猥瑣的吉田,厭惡之意更勝往昔。



    這日,侑子在院子前看到一個衣衫襤褸、昏迷不醒的人。這人沒穿鞋,臉上沾了很多泥,侑子也不知為何,竟伸出手,用幹淨的袖子擦拭。風幹的土從小白臉上簌簌落下,露出帶著淺淡泥印的皓白。侑子所見,隻有女人才有這樣光潔的肌膚,即便是她所見過、身份最為尊貴的父親,也因為征戰在外曬得麵色黑紅,遠不能與母親的纖美相比。於是她料定這是一位出身尊貴的女子。侑子聽說京都兩軍作亂,哀鴻遍野,或許是京中顯貴之家出逃的女兒。想到若是草津戰亂,自己的境遇,或許即與眼前這位狼狽而潦倒的貴女別無二致。思及此,侑子不由生出憐憫之意,當即決定救助這位落難的可憐人。



    小白的身形算不得高大,但與嬌小的侑子相比,足顯碩長。此時吉田正從院子前走過,發現侑子小姐想要將這具半死不活的屍體搬進院落。若是他人,吉田定已出言訓斥不要多管閑事,然而麵對愛慕多時的侑子小姐,吉田隻覺小姐心地善良,擁有他人沒有的美質,即刻上前,自請幫侑子小姐將難民抬進院落。



    侑子不喜吉田平日的騷擾,但真有他幫得上忙的地方,侑子也不會故意推卻,叫這家臣白白偷閑。吉田開口幫他,自不必她再勞煩母親和侍女。侑子狐疑地打量了吉田一會,終於點點頭,同意了吉田的建議。侑子說:不必放在院子,把伊放在緣側上,打盆水來吧。



    侑子將小白的臉擦淨,果見這人美貌非凡,真如天人一般。小白的嘴唇起皮皸裂,侑子為伊喂水,不忘令吉田脫下小白破爛的衣裳,好為他擦洗身體。吉田忽然失聲呼道:“這是個男人!”侑子眉頭緊蹙,看看吉田懊惱的表情,再看看小白赤裸的身體,一臉不耐煩地將手上碗盛著的水盡數潑在小白下身,她以為這也是待洗的泥塊之一。



    白色的泥塊屹然不動。



    侑子眼珠一浮,冷哼一聲,“一個勁怪叫什,你不是男人?”



    齋藤侑子將小白藏在自己的和室內,她執意自己照顧小白,日夜寸步不離,連每日的食物和飲水都由侍女送來。齋藤的家臣和家仆們對吉田的殷勤早已司空見慣,吉田對外宣稱侑子害了時疫,不宜與人接觸,因此侑子私藏小白的事,幾日內都未有人發覺。



    吉田見侑子對這美少年喜愛非常,心中非但沒有醋意,反而另有一番打算:小姐感染時疫,卻隻由我照顧,一定是齋藤大人對這樁婚事的默許。吉田一心以為等這少年醒來,知曉了他的來曆,將他送回去不遲,至於侑子小姐,反正他們以後是要成婚的,這少年不過成就好事的流水過客,實在無關緊要。



    侑子心中卻實在喜歡小白,一心有與他成親的心意。至於吉田,她起先隻當方便,待他如往常一樣差使,次日出門時卻遭了母親的訓斥,侑子這才知道自己染了時疫。侑子眉頭一蹙,已猜到這是吉田傳出的口風,卻沒有匡正的意思,她想等那昏迷的美少年醒來,告之父親。不管父親同意與否,為齋藤家迎入一位入贅的女婿。至於這少年,自己並不在意他是否已有家室,即便少年不同意,也不怕草津城沒有威逼他的手段。



    小白在幾日後頭晌時分醒來,虧得侑子的細心照料,小白好似睡了很長一覺,身上並無痛楚。侑子見他醒來,欣喜十分,立刻捧碗為小白喂水,問他身體如何,可有什疼痛的地方?她已為他擦拭全身,除了擦破的腳板,全身尚未看到其他的傷痕,但恐怕有內傷淤積,需要看醫。侑子的樣貌至多隻是中人之姿,麵對小白說話時用袖子遮去半臉,眼簾低垂,睫羽輕顫,當真嫵媚動人。



    小白搖搖頭說:不必了。長睡後的疲憊慢慢從身體複蘇,至於昏睡前發生的事,宛如夢境。夢境中遭受的苦痛,在太陽下一照,幾如輕煙消散。侑子低頭輕笑,讓吉田拿兩個飯團充饑,借此將他支開。



    侑子和衣躺下,側躺在小白身邊。侑子心中砰砰直跳,生怕急切的心意被眼前的少年識破,卻又不願因此遠離,喪失眼下兩人親密的機會。侑子嬌聲問道:你姓甚名何?是哪人?小白乖巧地一一回答,循規蹈矩如被審訊的犯人。



    說話間,侑子從碗中抓取兩枚甘梅,自己吃了一顆,另一顆喂給仰躺在榻榻米上的小白,緩解他長時間未進食的強烈惡感。侑子說,她的母親曾告訴她,草津的大米十分美味,遠勝平盛,她母親是平盛的公主。白君是京都人,也應該嚐嚐,不知道這的大米好吃,還是京都公族們不厭其繁的膳食更甘美?她說著多了幾分俏皮,捧起臉,雙腿也不自覺翹了起來,套著白色足袋、纖細而柔美的腳踝從長裙下伸出,在空中一晃一晃。



    侑子的手撫摸小白柔軟的嘴唇,手中的甘梅落在小白齒間,卻遲遲無法咬住。舌尖被甘梅的鹽味激得鼻子發酸。小白後知後覺,眼前的女人在逗他玩呢。



    侑子將他咬過一口的梅子拋著玩。女人烏黑的長發拂過小白的臉頰,帶起一陣毛骨悚然的瘙癢。侑子將梅子握在兩指指間,眯起眼睛問他:你想不想吃?



    沒等小白回答,木門被忽然拉開,吵得小白頭痛欲裂。緊接著看到一張鄉下人黑紅色的臉,他臉上有很多汗,神情緊張,卻散發著自信的雀躍,他隨即跪下,朝著門外不知道什人行禮。



    “父親!”侑子見了進屋的老態男人,如同脫水的魚一般,痛苦地叫喚起來。小白看看伏在地上的女人,又看看逼視自己的男人,他沒有認出吉田,隻是感覺被中年男人盯得脊背發麻。小白本能地想起身為自己辯解一二,他挪動身體,隱隱作痛的前關終於迸發出一陣劇烈的刺痛,小白隻覺眼前亮光一閃,失去了所有說話的力氣。



    衣著不凡的老翁對吉田說:把他帶過來。



    齋藤順一於主位正襟危坐,對女兒侑子沉吟道:我說過,隻要是你喜歡,為父並不十分在意門第出身,但你為何令我如此失望,和別家的武士私奔、忘卻了自己高貴的出身?



    侑子聞言怒目嗔視,望向吉田的神色比惡鬼更可怕。善於相麵的法師見了便能知曉,小姐由惡鬼托生,今生是一位本性善妒的女子。



    侑子說:白君乃是京都的公族,原是為了去觀音寺齋戒,遇到流民賊匪,才與家人走散。她並沒有敗壞貞潔,更不會忘記父母生養的恩德,她隻是念及慈悲為懷,目見苦厄眾生,救了白君一命。侑子略略說了小白的身世,她雖不大懂貴族的品級,但橘氏的名頭,還是聽過的。至於別家的武士、私奔之說,實乃無稽之談,“父親是從何聽到這樣的說法?這實是小人離間我家情分使然!”侑子雙目通紅,說著膝行幾步,爬到父親麵前,目有哀哀道:“他欺瞞我齋藤家、罪無可赦,這樣的佞臣在父親身邊……父親不信我、還請父親告知我這是何人所言,女兒要同他當麵對質!”



    老翁麵露不忍之色,他垂下臉,連自己親生女兒的臉也不忍相看,“我知道你的誌向,可是京中大亂,公家尚無暇自保,你又何必一味地貶低武家的權勢?”老翁臉色一變,“你可不要忘記,你也是武家的女兒!”



    侑子錯愕地抬起布滿淚痕的臉,心中一寒,她本想再為自己辯解些什,見了父親默然不語的黯淡神色,一時失了主意,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白被綁在一旁,雙手雙腿都被麻繩縛住,他原本跪坐在地上,如今想要挪騰,卻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上。口中被塞了布頭,小白吐不掉嘴的東西,隻得匍匐著往前挪動。



    小白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樣子,用被布頭壓住的舌頭發出沙啞而聒噪的嗡嗡聲,試圖為自己辯解清白:他確是京都人,祖上出身貴族,雖非貴人之子,亦無從貴之位,但絕非什別家的武士。



    若真是如此,原本塵埃落定之事,也可陡生許多波折。奈何室內一片肅然,小白被身後的武士按在地上,連侑子小姐抽泣的聲音也小了很多,仿佛她大聲喘氣,會吹破此時脆弱的安寧。



    齋藤大人在主位上神色莫定地坐了一刻,起身離開,他經過躺倒在地的小白身側。小白的視線,本隻能看到白色的足袋,齋藤卻親自出手扶起他。齋藤沒有鬆開他身上的捆繩,隻是拍拍他的肩,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就算你真是橘氏的子孫,如今這世道,橘家又能有什匡時的作為呢?即便你是光源氏在世,我也不是明石啊。”明石即明石道人,源氏物語中明石姬的父親,雖在須磨這等偏僻之地,卻培養出明石姬這樣一位聰慧美麗的女兒,明石姬誕下明石中宮,日後源氏的權勢,多少也仰仗宮中的女兒。齋藤哀歎一聲,似是為小白如此年輕而備受上天垂憐的美貌可惜,想必連這位齋藤大人也覺得,若在平安時代,眼前的少年不定還會成為一位手眼通天、如光源氏那樣位高權重之人。



    齋藤袖中的折扇壓住小白的肩頸,似是防止他有什出乎意料的舉動,齋藤開口,用在座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你,就發配給吉田處理吧。



    吉田聞言十分欣喜,方才心中種種翻騰皆已有底,他不由喜形於色,磕頭行禮道:為了小姐的清譽著想,此事不宜聲張,至於此人既是別家的武士,不妨充軍即可。



    小白身後已有武士壓住肩膀,叫他動彈不得,齋藤抽走折扇,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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