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藥行送來的那一小筐蒼耳子要拿進來嗎？”
梳著垂桂髻，發間除了別朵白花外無任何其他裝飾的小丫鬟站在風雨廊下，朝一間敞著門的屋問道。
“拿進來吧。”烏韶衣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布，略顯沉悶的出聲應道：“給白芍就行。”
“是。”
外頭的小丫鬟將小小一筐但裝得很滿的蒼耳子背起來，遞給迎出來的同樣不施粉黛的素服少女，正是烏韶衣口中的白芍。
“你去堂廳守著吧，記得吩咐門房將大門關嚴實了，咱們這些日子除了自家藥行跟醫堂來人，閉門謝客。”
“好，知道了白芍姐姐。”
小丫鬟小跑著往外院去，白芍掂了掂懷的藥筐，微微皺眉，轉身往屋去了。
這間房門大敞四開的屋子，是整個汴京城的世家小姐們都不曾擁有的獨一份兒寵愛，是烏氏夫婦還在世時，見烏韶衣對製藥辨藥一行有天賦，特意辟出的一間給她用作製藥的製藥房。這製藥房與正兒八經藥行的製藥房沒什兩樣，甚至配備更齊全，或許因著是女兒家使用，建立於府邸的製藥房內似乎更精致，當然了，這份精致並不體現在熏香上。為著炮製出的藥材不被汙染，製藥房內隻有淡淡的藥材苦香，除此之外絕無其他不該有的香料氣味。烏韶衣謹慎，進製藥房前不穿熏香過的衣服，不佩戴香囊，與她同進製藥房的婢女有樣學樣也是如此。
“小姐，蒼耳子拿進來了。”
“放矮幾上吧。”
身穿素色暗紋寬擺裙的烏韶衣身形纖瘦，背對著婢女正手不停的忙碌著。她及腰的長發被手巧的梳頭丫鬟盤了起來，梳成了一個元寶髻。樣式簡單的發髻上隻有一支白玉發釵作裝飾，素淨至極，卻反顯得她明豔的容貌越發出塵如謫仙。
小姐隻要情緒不對，就會讓自己跟藥材待在一處。白芍心想，老爺和夫人仙逝，小姐看起來並不沉溺悲痛中無法自拔，但她知道心思細膩的小姐其實很難過。烏氏醫藥傳家，許是見慣了死亡，他們並不看重生死離別，往往儀式感大過死亡本身。
就像這次盛大的喪禮。
這場喪禮烏氏族人不論嫡係還是旁支，都給足了烏氏夫婦尊重，但這僅僅是因為烏氏家主這一身份，人去世這件事本身帶來的悲傷並不持久也並不多。可小姐終究不一樣，白芍無聲歎氣轉身。看清烏韶衣正做的事，她忙快速給自己像烏韶衣那樣係了個寬布作圍裙，隨後淨了手便要去接烏韶衣正做著的活兒：“小姐教奴婢如何做吧？小姐歇一歇？”
“就這幾片兒了。”烏韶衣頭也不抬的答道，手中動作不停，切出的藥片每片都厚薄均勻。“你去將蒼耳子倒進鍋。”
“好。”
白芍聽話的按照吩咐去做其他事情，如今她能做也能做好的，便是陪伴了。不過等她轉身看到那筐剛抱進來的蒼耳子時，秀氣的臉上沒忍住，還是露出幾分氣惱：“藥行的師傅越來越偷懶了，將難炮製的藥材送來請小姐代為炮製便是，結果送來的竟是蒼耳子？難不成他們連蒼耳子都不會炮製了？！”
烏韶衣聞言笑了笑，老師傅們哪是不會炮製，不過讓她分分心而已。
不過白芍氣性雖大，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氣了一會兒，她就利落的將筐的蒼耳子分揀好放進了鍋：“小姐，要生火嗎？”
“先不生火，我來考考你。”烏韶衣切完了藥材，淨手轉頭，聲音溫柔沉靜：“你跟我說說該如何炮製蒼耳子？”
白芍被烏韶衣問的一愣，隨即仔細回想曾經烏韶衣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沉吟片刻謹慎答道：“回小姐的話，蒼耳子生品有毒，炒後去刺品毒性最小，所以炮製蒼耳子，應當揀盡雜質，去刺，微炒至黃色，晾涼後入藥。”
“蒼耳子有何功效？”
“……散風寒，通鼻竅，祛風濕！”
白芍說完，緊接著便抬眼看烏韶衣，試圖從烏韶衣沉靜的眸子尋出自己的表現。
隻不過很遺憾，那雙漂亮清透的眼眸並沒有告訴她答案。
等了片刻，就在白芍以為自己沒答好心情沮喪之際，烏韶衣笑起來，神情讚許：“看來咱們白芍已然是個能獨當一麵的製藥師傅啦，等再學兩年，你便能去藥行曆練了，待跟著那些更有經驗的老師傅們曆練結束，白芍，你便在藥行有一席之地啦！”
被這直白的誇讚給誇懵了，白芍臉慢慢紅起來，緊隨其後的便是藏不住半點兒的紅耳朵。白芍眼睛亮亮的，雖半天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單看她這樣子，想來心那股開心勁兒捂不住一點兒。
“多聽多看多記，”烏韶衣同樣高興，“咱們身為女子，有一技傍身比萬貫家財更有用！”
主仆二人繼續在製藥房埋頭苦幹，屋外微風習習，日光和煦，雖滿目素白，卻是悠然閑適的好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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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去秋來，不知不覺間呼嘯的冷風帶著淩厲的寒意強勢入汴京，屬於汴京的冬日終於降臨。
幾番四季更迭，烏府門前的白燈籠和白幡早已經摘下，不過即使烏氏夫婦的逝去已成往昔舊事，烏府從烏韶衣到門房小廝，也仍恪守規矩不穿亮色。倘若去西塔橋那邊轉一圈，不難發現，作為烏氏族人聚集地的西塔橋也幾乎無亮色，尤其烏氏嫡係，素色衣裙衣袍成了隨處可見、寡淡卻顯出幾分雅致的景象。
“小姐，門房小福子送來了藥行的信！”
嬌俏的身影越過積水成冰的空地，穿過一步一景的亭台樓閣，跨進雅致的小院。
院子彎腰灑掃的小丫鬟抬頭，厚厚的棉服讓她顯得有些笨拙，她好意提醒手拿著信跑得飛快的婢女：“茯苓姐姐，小心路滑！”
“哎好！”
尾聲未落，那抹靈巧的身影已經鑽進了被厚簾子擋著保暖的室內。
室內溫暖如春，一點兒都感覺不到外頭冬日的寒意。烏韶衣隻穿了件月白單衣，身上披了個灰鼠皮大氅，正窩在貴妃榻上專心致誌看醫書。茯苓見此情形忙放輕腳步閉上嘴，小心翼翼的挨近貴妃榻旁邊站著的白芍，用眼神示意自己手中攥著的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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