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久被革職下獄那日,恰逢其母壽辰。他原是不想大辦的,奈何母親不依,說自己辛勞一輩子,就這點風光了。
老太太還豎起眉毛,鑲金的假牙閃著金光說,“我兒這些年送出去的禮金沒有十萬也有八萬!這回定要把本錢都收回來!”
宋元久出身寒門,又是個孝子,拗不過母親便硬著頭皮辦起了壽宴,相熟的官員盡數在邀請之列。
其長子宋慎之和次子宋惜之皆在雲起書院讀書,這日也被喚回來為祖母祝壽。
清晨天剛蒙蒙亮,老太太就拄著拐杖在院子轉悠,盯著下人掛紅燈籠。她身上那件嶄新的絳紫色壽紋襖子,也是用兒子上月剛孝敬的雲錦所裁。
宋元久站在廊下,手攥著都察院交好同僚送來的密信,指節漸漸發白。
他看著母親神采奕奕的樣子,心五味雜陳。
他在廊下碰到了夫人,叫到一旁叮囑,“如果我……有事,你帶著母親回老家去,朝廷不會牽連你們。”
他夫人本來就是母親的侄女,性子軟,膽小不知事。在府也一向說不上話,都是母親做主。
夫人聽得臉都白了,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夫君怎了?你怎可能有事?”
宋元久有苦難言,“都是朝中事,你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
夫人雖性子軟糯,此時嚇得不輕,卻也知抓著緊要的東西問,“那夫君告訴妾身,你是冤枉的嗎?你若是受了冤,妾身就算拚著這條命,也要為你敲上一回登聞鼓,求天子為你申冤。”
宋元久心十分難受,握著夫人的手,艱難吐字,“為夫不冤,是為夫該死。”
宋夫人撲在宋元久懷大哭。
宋元久心如刀絞,“就是連累了兩個兒子,他們不能科舉考取功名了。往後,你要悉心教導兒子行正路,讀賢書。莫要對朝廷心存不敬,一切,都是為夫咎由自取。”
宋夫人聞言哭得更厲害,手死死抓著夫君的衣裳不肯放,生怕一放手,人就被官府抓走了。
宋母遠遠看過來,疾步而行,氣咻咻伸手一指兒媳婦的腦門,啐了一口,“大早上的,我壽辰,你哭喪!”說著就要擰兒媳婦的耳朵。
宋元久將夫人護在身後,沉痛地看了母親一眼,“娘,您以後對菡兒好點。您能倚靠的隻有她了。”
宋母哪聽得懂這個,腰杆子一挺,“我省吃儉用供你讀書,盼你做官,如今你也算功成名就,我靠的是你,我兒!”
宋元久悲傷地想,你靠不上你兒了。你兒完了!
宋母見兒子怔愣,不滿地安排下去,“趕緊收拾打扮起來,很快就要賓客盈門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鬢發,又整了整衣裳,喜滋滋,“兒子,你瞧我這身如何?見得人吧?”
宋元久看著母親打扮一新,心頭哀傷,如喪考妣,心說,娘,不會有賓客上門了。
他張了張口,什都說不出來。
宋夫人又落了淚,到底還是被宋母擰紅了耳朵。
宋元久攔都攔不住。
宋母是一家之主,一向說一不二。她指不上兒媳婦,自己去外間張羅。
心道也不知兒子當初是瞎了什眼,才非娶她三哥家的女。京城權貴那多女子,哪個不比她這沒見過世麵的侄女強?
宋家門可羅雀。
倒還是有不少同僚上門來了,皆是品級小的官員,還未收到風聲。
宋母懂看官服品階,也懂看馬車規製。她看來看去,沒看到一個能讓她看得上眼的官員到場,白眼都快翻到了後腦勺。
直到刑部的鐵鏈聲壓過了門口吉時響起的鞭炮聲,庭院祭祖的線香還未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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