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宮道浸在青灰色晨霧中,朱牆夾峙,似兩道凝固的血痕。
時安夏步履沉靜,織金裙裾拂過青磚,未驚起半分塵埃。
這條路,她從前世走到今生。
步步驚心。
遠處,宮殿的飛簷刺破濃霧,宛如一柄懸在頭頂的劍。
兩側侍衛鐵甲森然。
她目不斜視,不曾回首,一路向前。
文華殿內沉檀氤氳。
昭武帝高踞龍椅,玄色冕旒垂下十二道玉簾,將天顏裁成碎片。
時安夏立在光暗交界的階前,微微屈膝行了個端莊標準的萬福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有特權,不用行跪禮。
昭武帝居高臨下,俯視著眼前令人心動的女子,冕旒後的目光描摹著她低垂的頸線。
他想起上一次與她在這殿內相對時,他還無心皇位。
她挺著大肚跪於階前,言辭懇切地跟他請罪。
爾後與他娓娓道盡身為北翼人的榮耀,用烽燧城關的煙火在他心畫出帶血的花。
然後問他,“太子殿下,這樣的北翼,你不愛嗎?”
是她喚醒了他內心深處對於皇權的渴望,是她讓他對於錦繡河山重新用愛恨來衡量,從此在心埋下帝王才有的野心。
是她鼓勵他“開啟更強大的北翼盛世,看四方來賀”;她給他畫的餅,必須蘸著熱血為醬才好吃。
他聽話地盡數吃下。
他咽盡她烹製的江山盛宴,龍袍下卻爬滿饑餓。
他想與她共執朱筆,攜手江山,共見四方來賀,這錯了嗎?
他想與她白首到老,同創盛世輝煌,在史冊上烙下並肩的姓名,這錯了嗎?
他想與他生兒育女,延綿子嗣,從此代代相傳,永流佳話。這,又錯了嗎?
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啊!何錯之有?
昭武帝的目光如浸血的刀,細細刮過她眼底的寒潭。
可那潭水太深了,倒映著冕旒的十二旒珠,卻照不出半點帝王的身影。
一個坐擁四海的男子,偏偏要剖開胸膛,將滾燙的真心小心翼翼捧到她冰涼淡漠的指尖前。
這,多荒唐啊。
昭武帝沉悶開口,“皇妹回京了。”
冕旒玉珠相擊,碎了他嗓音三分試探。
時安夏唇角浮起淺笑,蔥白指尖亮出象牙棋子,“是啊,鐵馬城寂寥,特地回京向皇上討教一局。”
究竟誰先下的戰書,彼此心照不宣。
她眼尾微挑,美目向他看去,淡淡地問,“戰嗎,皇上?”
“輸了如何?”昭武帝再不掩飾分毫,傾身向前,銳眸如刀,玉旒嘩啦作響,“若朕贏了,皇妹欲拿什祭這局棋?”
“我輸,以身入局,任君落子。”時安夏上前一步,將白子叩在禦案桌上,“你輸——還我母親!”
臉皮就這坦蕩撕破,再無半點遮掩。劈開彼此的體麵,把血淋淋的賬薄晾在光天化日之下。
昭武帝張了張口,連虛偽的“不知皇妹何意”都說不出口。
她竟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不給。
這樣強勢的女子,原就該是他北翼的皇後!
他勢在必得。
沉默是最好的應戰。賭局開啟,他贏,迎她為後;他輸……他不可能輸。
他又怎會輸?
北翼棋壇傳說中的“長平君”,殺遍四方,八年未逢敵手。
誰又知曉,其實他蕭治就是那個北翼國手“長平君”。
他的棋,比他的劍淩厲。
他一生,最驕傲的,便是棋藝。
墨玉棋盤擺在二人中央,橫陳如疆域分野。
昭武帝執黑子叩響天元,如將玉璽蓋在詔書正中央,恰似九鼎鎮山河之勢,禦極之氣頓生。
時安夏淡淡沉眸,素手執白子懸在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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