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禮部試(1)
元祐三年三月丙辰(初九)。
在大宋科舉禮部試的前一天,遼使耶律永昌,終於帶著他的使團,抵達了汴京城,並向禮部遞交了國書。
然後……
然後,整個使團就瞬間原地做鳥獸散。
一半人跑進了勾欄瓦子,沉醉於溫柔鄉中。
另一半人,則被汴京城的奢遮人家,請到自家宅中,開始談起了買賣。
至於耶律永昌嘛,當天就住進了柳永故宅,與那位藝名喚作蟲娘的名妓膩歪起來,
“想不到,這位還是個癡情種子!”
趙煦從刑恕口中得知了此事後,也是感慨起來。
便與刑恕囑托道:“耶律永昌前些時日,不是傳回了消息,言及遼主想要知曉我朝科舉諸事嗎?”
“學士且辛苦一下,幫耶律永昌把這個事情辦妥罷!”
刑恕聞言,楞了一下,沒明白趙煦的意思,便拱手問道:“臣愚鈍,不知陛下聖意是否是……編纂一些科舉卷宗和情形?”
趙煦嘿笑一聲,道:“如今宋遼貿易,如此火熱,編又有什用?”
“休說,各路商旅遲早會將汴京情況,送到遼主麵前……”
“便是此刻,怕也有人,在悄悄的和遼人勾連!”
貿易一旦開始,那,信息和情報也會自由流通。
中古受限於技術條件和信息流通的速度,可能會存在失真的問題。
但,隻要有心、肯花時間,總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正如趙煦宅在汴京城,不需要通過耶律琚和耶律永昌,也能知道遼國公開的那些消息一般。
耶律洪基隻要想,汴京城的事情,能瞞得過他?
無非不過是延後十天半個月而已。
更不要提,汴京城中肯定有和遼人勾勾搭搭的家夥。
這很正常!
趙煦能腐蝕遼國權貴,耶律洪基自也能拉攏大宋官員、商賈。
趙煦對此也早有心理預期。
便是現代,被死對頭從上到下滲透了個底朝天的國家也不在少數。
何況是在這中古?
趙煦從不高估人性。
“啊!”刑恕卻是驚訝了一聲。
但仔細想想,他就低下頭去,認同了趙煦的說法。
因為,便是在現在的沿邊各路邊塞上。
偷偷摸摸的和黨項人做買賣,走私大宋鐵器、銅錢、絲綢、茶葉的人也不在少數。
陝西轉運使範純粹曾統計過宋夏貿易,最後他猜測,起碼有三分之一的宋夏貿易額,是通過走私進行的。
而參與走私貿易的人,既有大宋西北士族,也有將官,更有地方上的形勢戶。
比如河東的折家、鄜延路的種家、熙河路的姚家,就都參與其中。
而且,買賣都做的很大!
至於為什會出現這種情況?
自然是因為,宋夏關係錯綜複雜。
越是邊境地區,就越是糾纏不清。
就拿折家來說吧——折家固然和興慶府的兀卒不共戴天。
但,折家人和生活在麟州、府州邊境之外的許多黨項部族卻是親戚。
親戚之間,互通有無,非常正常。
更不要說,折家人還肩負著打探黨項虛實,探知西夏內情的使命。
這就更是得親戚們配合、協助了。
所以,折家人在邊境走私,朝廷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隻要他們不做的太過分,無論是宮中還是都堂都是純當無事發生。
折家如此,種家也如此,姚家更是如此。
所以西軍中也就有了折家軍、種家軍、姚家軍的說法!
宋夏邊境如此,宋遼邊境就更複雜了。
旁的不提,那幽燕漢人世家和河北士大夫家族、勳貴家族之間,自古以來就互相聯姻,彼此都是親戚。
如今雖然分屬兩國,不再聯姻,可打斷骨頭連著筋,私底下誰也不知道這些家夥有沒有偷偷聯係?互相往來?
反正在過去宋遼邊境榷市貿易,基本上就是河北勳貴們和幽燕漢人世家在壟斷。
想到這,刑恕便猛然一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因為他想起來了——慈聖光獻的曹家還有當今太皇太後的高家,可都是河北的!
所以啊……
官家心麵清清楚楚呢!
便老老實實的道:“臣領旨!”
“恩!”趙煦不知道刑恕心中的想法,吩咐道:“學士記得,仔細在新科進士的文章中揀選一番……”
“挑出寫的最好,詞匯最華麗的那一批人的文章,抄錄好後送去遼地!”
“不止是遼上京,遼南京、西京、東京,也都派人去送一送,宣揚宣揚!”
“要使遼國上下,皆知我朝文章之盛!”
“諾!”
……
送走刑恕,趙煦靠到坐褥上,輕聲念起了司空圖的詩:“漢人盡做胡人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如今的遼地漢人,雖不是當年司空圖所見的河湟漢人。
他們依舊穿著漢家衣冠,讀著孔孟之書,行著漢家禮儀。
甚至,反向帶著契丹人和奚人,也穿上了儒袍,戴上了儒冠,用起了儒禮,說起了正韻,並建起了孔廟,開起了科舉。
但他們已經和中原的漢人,不是一條心了。
他們所效忠的政權叫大遼,他們尊奉的君主姓耶律。
他們吃耶律家的俸祿,做遼國的官。
自然,隻會給耶律家賣命,為遼國謀劃。
其中的精英,更是以大遼忠臣自詡。
他們比契丹人、奚人更忠誠,也更可靠。
就如當初,趙煦見過那個叫耶律儼的漢人士大夫一般。
所以,趙煦知道的,統戰幽燕漢人世家,沒有用。
他們不可能向著趙官家。
無論是他們自身的切身利益,還是他們所尊奉的孔孟之道,都不可能讓對大宋產生向心力。
畢竟,若是大宋一統天下,他們算什?
漢奸嗎?!
但不要緊,趙煦可以統戰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甚至女真人。
想到這,趙煦就忍不住搖頭嗤笑起來:“這世界可真有意思……”
“漢人比契丹人、奚人還忠誠!”
好在,他在現代也見過類似的事情,已經習慣了。
……
翌日,三月丁巳(初十)。
元祐三年禮部試,正式開始。
一大早,數不清的士人,便已從四麵八方來到此地。
今年是科舉大年!
去年秋闈,都堂定議,天下州郡解額共為六千三百二十五個。
看著很多?
但是,這些解額可不是天下軍州平均分配的。
依製,大宋發解試有別頭試(二代衙內特別考試)、鎖廳試(現任官員特別考試)等給二代和體製內官員開辟的終南捷徑。
所以解額得先緊著他們。
隻有二代衙內和現任官員分完,才輪得到其他人。
此外,熙寧變法的時候,也在發解試名額上砍了一刀——依三舍法,太學每次科舉,當有解額三百。
所以,可供州郡發解試分配的解額,通常不足總解額的七成。
換而言之,其實去年秋闈,天下州郡可供分配的解額隻有四千五百多個。
而大宋天下二十三路,軍州二百餘,有一千兩百多個縣。
平均下來,一個縣還分不到四個解額。
也就是說每個縣最多隻有四個進京參加官員考試的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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