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的臘梅在夜全部都開遍了，即使窗戶緊閉著，沉靜的幽香也還是溢了進來。

    崔鷺大就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懶人，即使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她也能仗著自己年紀在被子團成一團蝦米，反正壓歲錢總會在枕頭底下出現。

    不過眼下鄴京年味雖然越來愈濃，卻也還未到給長輩拜年的時候。

    湯圓扯著崔鷺的被角，滿臉無奈：“姐，再不起床，少爺可就要自己先去了。”

    “他去哪？”崔鷺從被子探出個頭來，頭發亂蓬蓬的，眼睛都睜不開。

    湯圓撇撇嘴：“當然是去給你找師父啊！”

    “……真的？”

    崔鷺一骨碌從床上翻起來，赤著腳跳下地，湯圓手短，抓不住她，情急之下嗷嗷叫喚：“姐，你這跑出去成何體統啊！”

    房間的門猛然被人推開，端著一銀盆熱水的餃子從而降，堵在門口，麵無表情道：“少爺可交代了，你今日去拜師，須得收拾的仔細些。”

    於是崔鷺被後麵撲上來的湯圓攔腰抱回去，安在凳子上。

    這半個時辰，倆個丫鬟扯掉了她好幾根頭發，崔鷺苦不堪言，好容易收拾停當出門，看見崔遙正牽了馬走出來。

    那兩個丫鬟怎折騰的，崔鷺沒有留心，就是覺得今日穿的厚重了些，碎步跑起來都有些沉重。

    但是崔遙就是那種骨頭癢癢找打的類型，在馬背上看見了她這一個圓茄子似的顛顛跑過來，笑的驚動地，東歪西倒，險些從馬背上跌下去。

    “我的老爺啊，你是去拜師，又不是去選秀，”崔大少爺嘴欠的很，“你瞧你，頭頂個荷葉，就是一棵活蹦亂跳的茄子了。”

    崔鷺也鬱卒的很，將自己這件鬥篷掀開來，左右看了看。

    頭倒是穿了一件正常的煙紫色繡花衣，崔遙忍著笑道：“走了走了，別讓那位先生久等了。”

    鄴京城南有處風雅場所，是茶館，也不盡然是茶館，因為茶館沒有一個跑腿廝，無一不是姑娘家。

    茶館掛在門外的牌子上書兩個大字——南榆。

    院前有梨花樹，高大茂盛，高牆之內，絲竹管弦不絕於耳，樓上半開的窗子傳出間或夾雜人語的調笑聲，實在不能令人往正經營生處想。

    崔鷺對這種將要煙花未煙花的地方很是好奇，但是從來沒有機會一睹真容，此時崔遙在難於茶館前勒馬，她就一個激靈。

    “我未來的師父難道就住在這？”

    崔遙賣關子：“那位先生倒是很想不住這，可惜又不得不住在這。”

    崔鷺暗搓搓想，那就是有難處了，想不到我這師父，還是個多情的漢子！

    “速戰速決，娘今早和孫尚書的夫人去護國寺上香了，要不然你想你出的了門？”崔遙打著欠，抬手把她提了進去。

    南榆茶館的姑娘們穿著素淨整潔的青衣白裙，放眼望去庭院，好像種了許多水靈靈的白菜。

    崔鷺喜歡菜園子，聽崔遙他時候住在殷州老家的時候，崔靜曾經給他辟了塊地，圍了個籬笆專門留給兒子種野菜喂兔子，可惜後來被隔壁劉虎家的老牛給踩壞了那個園子，要不然哪一有機會回到殷州，他還能帶著崔鷺去看一眼自己經營的菜園子和菜園子旁邊的一窩兔子。

    這件事的時候崔鷺才四歲，想法特多，她問崔遙：“你又在忽悠我了，娘親了她是父親來鄴京之後才認識他、嫁給他的，那個時候遙遙你在哪兒還不知道呢，怎會種菜養兔子？”

    後來崔遙了什，她已經記不清了，隻是他提起過的那個菜園子在她的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成為了一片朦朧愜意的向往。

    崔遙想著想著，就對著身邊帶路的白菜笑了一下，心道，真是賞心悅目的茶館。

    茶館的院落多，未來的師父恰好住在最邊的那一間，崔鷺眼都看花了，才見那領路的姑娘在門口站定了，回身一福，笑著：“公子請往處去吧，陸先生在樓上雅座。”

    院子的牆壁上爬滿了藤蔓，到了冬，又都幹枯了，被風一吹，就掉在了地上。

    陽光曲曲折折落進來，盛夏的竹條卷簾還沒有被換下來，風吹進門內，冷的人直打哆嗦。

    這個地方清冷詭異，但是四周的亭台樓閣又充斥了飄渺的輕歌曲聲，閉著眼睛就能想象得到那種散漫閑適的快樂，一睜眼，卻又是滿目的蕭條孤寂。

    崔鷺跟在崔遙身後上了樓，木梯子像是近來剛剛被打掃過，灑上的水跡還未幹透，有粗糲的塵灰味。

    她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最近對味道特別敏感，尤其是從河鎮回來之後。

    難不成是那覺蘭兒姑娘身上的香氣刺激了她的鼻子？

    是雅間，其實不過是個更為清靜的地方，珠簾後盤腿坐著個人，似乎是正在打坐，一動不動，他麵前擺著一尊香爐，香爐的白煙一縷一縷地浮上空中。

    安息香。

    崔鷺皺了皺鼻子，她爹有時候睡不著，總喜歡在書房燃這種香，然後呆上一整。

    崔遙在珠簾外稍微做了個揖：“晚輩崔遙，見過陸先生。”

    珠簾後的人動了動，笑道：“這早來？進來吧。”

    這陸先生的聲音年輕又溫柔，聽起來應該比崔遙大不了幾歲，但是還能被崔遙這般恭敬地對待，想來一定是有什高明過人的地方了。

    珠簾被一雙幹淨修長的手挽起來，那方才還在打坐的陸先生就這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她麵前。

    “想必這位就是崔家姐了。”他眼眸略彎，笑意溫良。

    陸先生麵貌偏向於柔和，雖然身著廣袖道袍，頭頂上也用玉葉冠束了發，可是……可是怎看著，都比樓下院子的白菜好看些……

    崔鷺心尋思著，這陸先生莫不是女扮男裝，但是聽聲音又不大像……不對，常若欽不是跟他過了，行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種可以變換易容的招數？

    她腦子轉的飛快，應了一聲：“陸先生好。”

    陸潤息笑笑，請他二人入了座。

    樓下的白菜姑娘們端了茶水上來，陸潤息為崔鷺診脈看骨相，起先神色自若，後來也掩飾不住眼底的驚訝，他道：“崔姐生根骨奇佳，但是未必適合習武。”

    “那是為何？”崔遙替她問了出來。

    崔鷺也有點驚訝，盯著自己的手腕子看了看，又用另一隻手捏了捏。

    很結實，很……未來可能很健壯，都根骨清奇了，還有什不合適的？學功夫竟然是有這多講究的？

    陸潤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崔公子家中為令妹看過手相否？常人左右掌心紋路是相對的，可是此女，右掌無紋。”

    崔遙一愣：“阿蓼掌心紋路，皆匯於左手。”

    “崔姐想必是從就用左手提筆舉筷。”

    “底下的左撇子不算少。”

    陸潤息端著茶杯，意味深長地看了崔遙一眼。

    “崔公子，”他雖然是歎息，可是並沒有多少憐惜的意思，“你都已經知道了，這孩子不適合跟著我，又何必勉強？”

    崔鷺：“陸先生，你不收左撇子當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