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祖宅隻剩了堂伯父一家還在，崔鷺的祖父年紀大了，不見外客人，於是門庭就顯得蕭條孤寂的很。

    崔鷺和父兄去拜見了老祖父，看到老先生一個人坐在竹林下棋，他的對麵坐著一個年輕的白袍道士，竟是陸潤息。

    老先生平日積威甚重，並不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所以連崔靜都噤聲侍立一邊等候。

    偏偏遇上老先生陷入長考，等到那棋子落盤的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崔鷺的腿都酸了，忍不住掛到崔遙身上，耷拉著頭，委屈不已。

    崔遙拍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待會兒讓老人看見了，少不得得你一頓。”

    “祖父隻顧著下棋，我們在這站了這久，這冷，也不見他回頭看我們一眼。”

    竹葉沙沙響著，林間確實有點冷，崔遙眉眼一鬆，對她搖頭笑了笑：“你呀……”

    他們兄妹二人親密無間，看在崔靜眼卻又是另一番古怪了。

    那廂崔豫淵已經投子認輸，朗聲大笑：“罷了罷了，道友明年再與老夫來對弈吧，今年老夫還是回去琢磨琢磨棋譜吧。”

    崔豫淵剛要從坐床上下來，崔靜趕忙趨步上前扶住他：“父親。”

    “等得久了罷，”老先生笑著拍拍他的手臂，“為父這年紀大了，終日閑坐著也不是事兒，就請了陸道友來家中對弈幾局，過過棋癮……哎對了，靜兒，你怎回來了？”

    崔豫淵往他身後一看，見自己的孫兒孫女也跟著，遠遠地朝自己行禮，心中就明白是他們這一家子都回成州來了。

    “聽你去年去巡堤了，回鄴京後，皇上可給你擢品階了？”

    老先生學識是淵博，就是腦子一根筋，認為不做大官就沒法施行自己的胸襟抱負，所以把家中兩個兒子都趕去考功名，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先帝才在遺詔中特地把他忽悠回成州當個年高德劭的大儒，而非讓他繼續留在學宮給皇族子弟授課業。

    不過先帝在這其中的深謀遠慮，還過許多年，崔鷺才能知曉。

    “許久未見，崔公子安好？”

    陸潤息甩了甩臂彎的拂塵，滿麵含笑地走過來。

    這氣道士之前留給崔鷺的印象算不上好，加之那個瘋女人的古怪行為，她下意識有點排斥陸潤息，於是往崔遙身後躲了躲。

    崔遙見人人話：“還好還好，勞煩陸先生掛念了。”

    “可是崔姑娘看起來不怎待見貧道啊，”陸潤息淺淺一笑，“若是因為上次南浦茶館的不愉快，貧道代玲瓏夫人向崔姑娘道個歉，還請崔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那玲瓏夫人心智不全，崔鷺自然不能與她多計較，就：“道長言重了。”

    “若是崔姑娘對道法心法還感興趣，可到城北烏山的道觀來尋貧道，貧道一直就在那修行。”

    許是道觀中有什事，林子外的徑上等著兩個道童，陸潤息對崔鷺了不明不白的一通話之後，就與他們告辭離去。

    崔鷺望著他徐徐走遠的背影，不禁道：“我什時候跟他我對道法心法感興趣了，我又不出家修行、”

    “道士糊弄你呢，”崔遙下了斷論，“別理他。”

    兩個輩的到來為這座沉悶的祖宅添了許多歡聲笑語，尤其是那堂伯父家中的姑娘崔屏，才五六歲，比崔鷺還要，卻是個十足十的人精，和崔老先生一個桌子上吃飯的時候乖的不像話，一下了地就皮猴兒似的，把丫鬟們折騰的苦不堪言。

    崔鷺剛回來的時候還覺得她隻是聒噪了點兒，沒想到是個黏人精。

    還是那種黏自己的。

    從鄴京帶回來的許多新鮮玩意兒都讓姑娘搜羅去了，即使是這樣她也還不停歇，纏著崔鷺問個不停，這風輪能不能裝水啊，這綢子適不適合做肚兜啊，崔鷺頭上的鈴鐺能不能送給她呀，崔鷺腳上的鞋子好漂亮啊能不能也送給她。

    這丫頭的父親是成州安肜縣的縣丞，娶的一個行腳商人的女兒為妻，不是很為崔豫淵所喜，所以崔鷺這位堂伯母終日鬱鬱，笑容都不大有。本來崔靜一家人回來，就夠她手忙腳亂的了，又見崔靜妻兒都跟神仙下凡也似，自己往門口一站，越發應了那四個字“庸脂俗粉”，心便生出許多不甘忿恨來。

    這妯娌圍爐閑話家常，崔屏一個勁兒地在那兒向崔鷺討要東西，她母親臉上就掛不住了，冷著臉讓女兒過去，擰了一把她的胳膊，把丫頭疼的大哭起來。

    崔鷺坐在她母親身邊，看那位堂伯母教訓自家的閨女，真是毫不手軟，又掐又擰的，責罵她沒眼力見，罵了幾句自己眼淚也掉下來了。跟蘇柏君哭訴自己嫁過來苦得很，一家子大男人，隻讀聖賢書，沒一個能想著請個賬房先生管管滿宅子上下四五十人的吃穿用度日常開銷的，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在宅子操持家業也就算了，連出去收租這種拋頭露麵的事情也要自己出麵，家老人長輩還要嫌棄自己太過精明，銅臭味連脂粉都蓋不下去。

    這堂伯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奈何蘇柏君也是定遠侯家嬌生慣養長大的千金姐，即便嫁給崔靜這些年確實操勞了些，未曾受過她那樣的氣，隻得給她擦淚，好一番軟聲細語相勸才消停。

    崔鷺看著那崔屏被奶娘帶下去，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不知道是出於什心理，還抓了自己一把。

    崔鷺疼的“嘶”了一聲，湯圓眼尖，剛要站起身來，被崔鷺按了下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和孩子計較。

    那崔屏的指甲留的長，在崔鷺的下巴左邊抓了兩道長長的紅痕，可把湯圓心疼的，給她上藥的時候語氣重了些，罵那崔屏是個野丫頭。

    “心被堂伯母聽到，你嘴碎，議論她家的姑娘。”崔鷺哭笑不得。

    湯圓哼了一聲：“剛才要不是姐你攔住我，我就敢當著她的麵兒了，哪有這樣的堂妹的，什她是個孩子，姐你也才多大啊，不也是個孩子？”

    崔鷺於是問她和李護院的事兒，湯圓毫不忸怩，當初老爺沒有讓她們簽什賣身契，那就等過兩年自己滿了十五，李護院答應了八抬大轎娶自己過門，在鄴京置一處宅子給她住，買兩個丫鬟伺候著，讓她也享享少奶奶的福，還到時候崔鷺一定要去吃他們倆的喜酒。

    她一開口就的這遠，描繪的未來又是那令人憧憬期待，崔鷺的神思也恍惚了。

    她想，幸好我隻有九歲，還能在家中呆上個幾年。

    可是卻有人已經長大了。

    那白馬西風的江湖忽然就被喜堂的紅綢子淹沒了，一種無能為力的酸楚湧上心頭。

    可是她同時又知道，這種酸楚不應該被自己感應，也不應該成為無數個夜不眠的困擾。

    黃昏時候她在院練劍，那一招被崔遙點撥過的“過秋風”怎都練不好，她手中的垂雲溪隱總是帶著無盡的肅殺之意，金黃的銀杏葉子在劍尖被劈開成兩半，劍鋒過處，清光乍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