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燈火像在河麵鋪開五彩流溢的錦緞,絲竹清歌化作柔若無骨的、沁著暖香味的指尖,揉皺了富貴王侯風流公子的衣袖,也漾開了水麵脂粉味的漣漪。
樓船憑軒遠眺,岸上的成州燈火人家仿若盛世的工筆畫卷,曆曆從眼前展開又依次卷起淡去。
看畫之人眼神飄到很遠,身處在這紅塵喧囂,卻沉湎於自己的心事,側影清寂落寞。
“公子看什這入神,奴家可是舉了好久的酒杯,手腕子都酸了,隻盼著敬公子一杯呢。”
很膩的甜香湊近了,女子的溫軟身軀就欺上來,尖尖的下巴墊在他的肩頭,一手舉著酒杯端到眼前來,一手則是伸了根手指出來,塗著大紅丹蔻的指甲在他下巴處輕輕一搔,笑的風情萬種,眉目含春。
崔遙抬手要去接她手中的荷葉金杯,那舞姬卻很有一套調情的手段,將端著酒杯的手移了開:“哎,別啊,讓奴家喂公子喝嘛。”
“那在下可消受不起,”崔遙笑笑,指了指八仙桌對麵的男人:“請你們來唱歌跳舞的金主不是正坐那邊,你不用去伺候他?”
舞姬吃吃的笑著:“就是辛大人讓奴家來伺候公子的呀,公子不肯讓奴家這樣敬酒,那奴家用別的法子可好?”
崔遙手中折扇一收,擋在她要往唇邊遞酒杯的手上,帶著涼意的扇麵紙從手背的肌膚上擦過,繞了個圈,舞姬正心神微亂,隻覺得手上一鬆,那金荷葉杯就直直往地下墜落。
卻沒有落在綿軟的地毯上,也沒有灑在她的石榴裙擺上,而是被崔遙的另一隻手穩穩端住了。
“喝個酒而已,何必為難姑娘家呢?”
那隻手指骨分明,手指瘦長,卻仍是骨肉亭勻,白皙幹淨,好看的緊了。
舞姬的目光著了魔一般,追隨著那隻手,看它的主人端著酒杯,起身離席,直走到桌對麵的辛圭如麵前。
“辛大人千金買酒,又這般殷情款待,在下豈有不喝之理?”
舞姬懷躺著個爛醉如泥的人,一頭亂糟糟的白發,聲音也蒼老的像是上一句完了下一句就會咽氣,一把歲數了還縱情聲色,毫無潔身自好的自覺。
那辛圭如伸出一隻手,胡亂揮了揮:“遙公子不愧是……嘿嘿,不愧是虛懷若穀出來的人……來,扶我起來……”
在一片嬌笑聲中,那辛圭如被舞姬們從桌子底下扶了起來。
他把腦袋擱在桌麵上,那手邊的玉壺瓶早被撞倒了,酒液在桌布上洇開,沾濕了他的胡子和鬢發。
方才還糾纏著崔遙的舞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款款過去,從腰間取了巾帕,抬起辛圭如的手,幫他把手上臉上的酒漬擦幹。
舞姬嗔怪道:“辛大人,過兩年阿曇不再和姑娘們登船獻藝了,您要是還這般醉酒無度,誰來伺候您呢?”
辛圭如笑的,抬手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把,掙紮著要站起來:“還是你懂得體貼人……”
他搖搖晃晃的立起來了,竟也不全是個矮瘦弱的老人,身板子還像是個中年男子,雖然鬢發灰白,但是臉上肌膚卻不曾鬆弛褐黃,隻是醉態迷離,瞧著總是沒什精神。
“辛大人今日將崔某引到這畫舫上來,想必不隻是單單喝著酒聽什時下的新曲兒,可是我在這兒候了半個時辰了,大人又顧左右而言其他,如若大人不願明的話,那崔某也不奉陪了。”
辛圭如抬眼:“崔某?,公子怕是在南陳這溫山軟水的地方待得久了,居然連自己的祖先都不認了。”
“此言差矣,義父於我有養育之恩,結草銜環也不見得就能報答清楚,何況區區改個名姓?”
辛圭如在坐床上歪著,招呼著讓舞姬們退下了。
這是要開誠布公的架勢。
崔遙微微一笑,走到桌邊斟酒,那辛圭如便斜眼看他,酒氣衝:“區區改個名姓?,我此生夙願便是入你父親門下,再有高祖皇帝禦賜姓氏,能掌握一個國家的命脈運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不威風……可惜啊,你父親竟是個冥頑不靈之人,虧那武德皇帝短命,要不然朝堂要怎樣翻地覆都不知道!”
“但是也正因為你父親死的早……才便宜了你這個子,你可是最正的血統,隻有你一個……怪不得那老女人舍不得殺你……哈哈哈哈,她還指望著你給她守家衛國呢!”
崔遙不置可否,隻輕晃著手中酒杯,屋子點了許多的燭火,他沉靜的麵容就倒映在了那杯中酒,有一瞬間,當真覺得像極了那個在北齊皇宮蓮花池畔長久守候星辰的人。
“辛大人如今也算是北地呼風喚雨的人物了,何苦跟我一個輩過不去,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那涼酒沁入喉,就讓嗓子有點發啞,可痛快卻是發自肺腑的,難怪這底下多少古今之人都放任借酒澆愁的行為來麻痹自己。
一場大醉,猶能入夢,避世尋人,不外如此。
辛圭如用手撐著昏沉沉的腦袋,盯著崔遙看了好一會兒,才冷笑道:“我這些年在越王殿下身邊,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越王殿下生性孤僻,又身染怪病,不僅不喜歡在皇宮呆著,還總愛在外頭遊蕩,這些年我明麵上到處帶著他遊曆,私下一直將他的行跡寫成密信送到宮中去,前幾日潤息和我,越王殿下可能和你見過麵了。”
崔遙波瀾不驚:“辛大人放心,越王殿下並不認得我。”
“哼,越王那毛病,能記得住兩三個人就算不錯了,我自然不是擔心這個,”辛圭如伸手掰了幾上的核桃來吃,“越王常年隨我在外遊曆,宮中能夠平安無事,難道你就不奇怪?”
崔遙一頓,轉眼看向他:“所以呢?”
舷窗敞著,河麵上吹來一陣泛寒的風,將珠簾吹動了些,珠鈴撞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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