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點絳唇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第四章 點絳唇

    金穀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餘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這幾日,連綿好幾場春雨將這偌大的紫禁城洗刷得恍如雨後春筍般潔淨清雅,夜,幾盞宮燈懸掛簷頭,淡淡一抹暈黃照著際綿綿灑落的雨霧,迷迷蒙蒙猶如置身仙境。

    踏著濕淋淋的青石路麵沿著內廷一路往東,便可見奉先殿與齋宮之間,有一座多進式長方形院落,其中尤以一座工字型殿宇甚為顯眼,因著那歇山頂全然鋪滿琉璃瓦,即使到了夜,依舊不能將它的尊貴減弱分毫。

    雨中的殿宇,宏偉中卻又多了份平日所沒有的雅致,迷蒙的雨霧沿著殿宇精致的輪廓勾勒著別樣的風情,門前一左一右兩盞宮燈吐露著淡淡的光暈疏疏落落地照向正中一塊藍色琉璃瓦匾額,“毓慶宮”三個行楷燙金大字連同滿文便順勢清晰呈現。

    且這毓慶宮,本為東宮之殿,可自康熙五十一年太子允礽二度被廢後便始終閑置,後因皇孫弘曆資聰穎深得康熙喜愛,故令養育宮中親授書課。直至半年前,新皇雍正甫定登基後,他即刻密招怡親王允祥、禮親王允禮及心腹大臣張廷玉、鄂爾泰麵書立儲密旨,特立弘曆為繼承人,並將詔書藏於錦匣,置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之後。此番又因弘曆尚未成親,複又命其遷往毓慶宮居住,自此,毓慶宮便成了當今四阿哥弘曆的住所。

    而此番,在這片守衛森嚴的毓慶宮門前,卻有一團黑影頓立於台階之上,過不多時,前殿的大門竟是打開了一條縫,門內透出的微弱光線混合著密集的雨絲疏疏落落打在那人影身上,勾勒著他一身黑的氅衣,直將他攏出一股不出的詭異。

    隻是那人似乎是這的常客,不消多時,原本還掩著一條縫的門瞬時大開,那黑衣人身形一閃已是進了門內,眨眼間,門又再度合上,宮門前即刻恢複一片寧靜,隻有絲絲細雨一如既往地下著,窸窸窣窣,仿佛適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卻那黑衣人進了毓慶宮,早有隨從打著羊角宮燈在前引路,他們一前一後迤邐而行,兩人皆是兀自低頭並不話。直至穿過院落踏過遊廊,一座耳房赫然立於眼前,那隨從躬身一讓,便先行離開,甚至連手上的宮燈都不曾留下。那黑衣人卻也毫不在意,他見隨從漸行漸遠,這才轉身輕叩屋門,隻聽叩聲雖卻節奏清晰,三快一慢交互呈現。

    過不多時,耳房的門緩緩自兩旁打開,有一團燭火率先跳入視線,橘色的光暈潑向牆麵,斜斜的有一剪人影浮動。先前的黑衣人隻是站在門邊未曾動彈,卻聽黑暗中乍然響起一把渾厚低沉的男性嗓音,“你們都退下。”

    “。”先頭給黑衣人開門的兩名隨從依言退下,行至台階處還不忘帶上屋門。

    見屋內已並無旁人,黑衣人立時跨步上前袍角一撩,朝著隱沒在黑暗中的人影就是一個流暢的打千禮,明暗交替跳躍間,但瞧那黑衣人在一襲黑衣的包裹下,越發顯得他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奴才給四爺請安。”隻是從略帶低啞的嗓音上辨別,此人應已年過不惑。

    “起來。”隱沒在暗處的弘曆將視線就這黑衣人的身影閑閑一掃,隨即,他也隻是輕描淡寫地揚手一指近旁座椅,他語氣平緩,且聽不出是何心緒,黑衣人雖心下忐忑,可倒也不曾多想,隻恭恭敬敬地行禮謝恩,緩緩起身後便順著弘曆的指示沿著座椅前緣輕輕一坐。

    兩人間的幾案上,舞動的燭火與屋內的黑暗交錯纏繞,明暗交替的光影掩映在弘曆俊美的側顏上,勾勒出他那張對男人來過分好看的五官,隻影影綽綽間,那對隻有愛新覺羅家族才有的黑深眸內,盈盈流淌著一股旁人難以忽略的凜冽沒來由地教那黑衣人渾身一顫。且在猶豫著他是否該些什的當口,卻聽聞弘曆已然緩緩開口,嗓音清峻擲地有聲,“今兒叫你來,確有要緊事。”他一邊端起茶盞用碗蓋輕輕撇著麵上的茶葉沫子,一邊不緊不慢地道:“這幾日,皇阿瑪對河道上的事甚為關心,這回治河的差事之所以舉薦你去辦,一來,你的辦差能力確是有目共睹;二來,這些年把你放在內務府,也盡夠了,這會子是到了該出來幫襯我的時候了。”弘曆將茶碗湊近唇邊淺啜一口,溫熱的茶水混合著微苦的清香朝著唇齒間蔓延開去。少頃,他狀似不經意地往黑衣人身上一瞥,複又道:“這朝堂上的事,不外乎就是爾虞我詐、黨爭迭起,此番你協助江南河道總督趙世顯辦差,掛的雖是蘇州織造的虛職,可幹的卻是實事。此番乍看之下,你雖是孤軍奮戰如履薄冰,夾在中間兩頭不討好,可也正因著你看似不屬於任何一黨,旁人到底一時半會兒摸不清你的底細,即便那趙世顯亦奈何你不得。”見黑衣人唯唯諾諾不住點頭稱是,弘曆順勢將幾案上那盞已然微涼的茶往他麵前一推,又接著道:“皇阿瑪這回雖將這樣重要的差事全權交辦予我,可到底還是不放心,那趙世顯倒自罷了,即便他是皇阿瑪的人,可差事辦砸了,他也照樣吃不了兜著走。隻我身邊還有個三哥,他可絕不是個省事的阿哥,你日後辦差可得仔細再仔細,切莫教三哥抓了把柄才是。”

    “請主子放心,奴才定將差事辦得妥妥當當,絕不叫主子丟人。”黑衣人突然來了精神,竟是離開了座位再度移至弘曆跟前跪地清清脆脆磕了個頭,再抬頭時,恰逢一簇燭火奮力一躍,那傾灑的光暈清晰地描摹著黑衣人的五官——容長臉、臥蠶眉、吊梢眼、鷹鉤鼻、八字胡、纖薄唇。那模樣,分明就是那內務府主事高斌!

    弘曆見他這般鄭重其事,自然歡喜得緊,他含笑親自起身扶了高斌起來,口中隻不經意地問道:“右文,我聽你有個女兒,年方十三?”

    高斌心中一跳,今兒個晌午,閔靖揚雖已同他過一早選秀的事,可他如何料得這位少主子竟會這樣快就同他提起宛月的事。然而對於弘曆的心思,高斌自然明白,遂他趕忙斂起心神,迅速在腦中斟酌了一番方才道:“回主子的話,奴才家中確有一女,名喚宛月,今兒已與旁的幾名包衣秀女一同被內務府選中留守宮中,明日奴才便會親自將她們派往實處以供內廷主位使令。”言下之意,便是如若弘曆喜歡,要他將自個兒女兒送往毓慶宮絕非難事。

    隻是一想到選秀前,宛月知道自個兒要被留在宮時的神情,高斌的心便會沒來由地一陣抽痛,畢竟自個兒生的女兒,他怎能不心疼?而且宛月的心思,他自然是曉得的,打心高氣傲的她,是寧可落選嫁個普通人,也不要留在宮中受人奴役。隻是這一切都是她的命,她既出生在包衣世家,便注定了她卑微的人生。不過好在,這丫頭到底生了副好模樣,平白就是叫弘曆主子給瞧上了,先前他還在為究竟將她送往哪個宮犯愁,這會子倒好了,省了他的心思。何況能留在弘曆身邊伺候也算是她的福分了,眼下誰人不知萬歲爺對這位少主子的偏寵?這往後的日子,還能少了富貴?

    正當高斌馬行空恣意設想的當口,卻被弘曆清朗的嗓音打斷,“時辰不早了,你且回吧!待得河道上的差事辦妥後,我定然當麵向皇阿瑪舉薦你為蘇州織造,屆時,你便正式歸於我門下,再不用避諱旁的了。”

    完全不曾料到弘曆竟會如是,高斌瞬時跪地謝恩,心下已然感慨萬千,真真不曾料到,他們高家世世代代包衣為奴,此番竟能因著宛月的緣故輕易攀上了弘曆這根高枝。雖前些年,他隱沒在內務府受弘曆的吩咐也在暗中替他辦過不少差事,可這到底不作數,今日弘曆既能如此許諾,真還多虧了宛月。

    掩不住內心雀躍,高斌仍是不住謝恩,連同那嗓音都是顫抖的。最後,他終是退出了屋內,帶著一顆澎湃的心融入這恍如潑了墨的夜色中,連同他一身的黑衣行至轉角,直至消失不見,唯有氅衣袍角悄悄掀起一彎謎樣的弧度,似在預言前路漫漫,曲折輾轉。

    雨不知何時已是停了,重重漫卷的濃雲悄然散開,露出清冷的月,美則美,卻是殘的。今夜涼如水,孤月冷淒淒,初春的子夜,涼風輕拂,卻是抖落一地團團梨花,那簌簌飄零的花瓣沐浴著清冷的月色,像極了姑娘的淚,純潔剔透,惹人憐愛。

    未來,又會是怎樣的呢?

    仲秋時節,高雲淡、疊翠流金、層林盡染,放眼望去,遠遠有大片銀杏長得正旺,那參的金黃直襯得空都似隱隱泛著黃豔豔的光暈。輕輕的,似有微風襲來,清冽的氣息裹著秋日的玉露金風將掛滿枝頭的銀杏葉子片片吹落,橙金色的陽光交錯裹著紛飛的葉瓣,搖搖曳曳旋轉飄揚,竟是像極了揮動雙翼踮起足尖的舞娘,待得落回地麵,直鋪了一地燦燦金輝。

    轉眼間,雍正皇帝登基已然第五個年頭了,可朝廷的紛爭,卻終日不曾停歇。前兒因皇三子弘時之事,雍正已然心力交瘁。起這位三阿哥,他自幼便是個放縱的性子,以往皇帝總念著他年少無知,即便行事頗有不謹慎之處,也多半是訓誡教導著罷了。可自打去年,弘時竟與當時的廉親王允密謀逼宮篡位,雍正獲知後不僅震怒異常,更是心痛得無以複加,在他心,弘時雖不如弘曆貼心,可好歹這多年來他再如何放肆,也總不至鬧出了格,隻如今,事實已然擺在眼前,弘時竟不顧父子之情同自個兒多年的死敵允為伍密謀奪得皇位,如此陰狠狡毒不忠不孝之人斷不可留於宮廷,故那時,雍正一氣之下便將弘時歸為允之子,撤去黃帶子,並逐出宮中交予履郡王允養贍約束。本來事情至此,可算是告一段落了,怎奈弘時卻仍不思悔改,上個月竟然被人發現在自己的居所以魘鎮之物詛咒弘曆,此事一出,自然又是一起軒然大波,雍正自知弘時狠毒無情已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此人不除,日後定然後患無窮,雍正當即以弘時“年少放縱,行事不謹”為由削宗籍賜死,至此,雍正與弘時的父子情分,便自盡了。

    此事過後,雍正接連病了好幾個月,自然朝廷上下更是人心惶惶,許多弘時與允的昔日舊部見此光景盡皆忙著撇清關係,他們人人自危,心想著皇帝對待自個兒的親生兒子尚且如此,更別提他們這些臣子奴才了,鬧個不好,下一個遭殃的,便是他們了。

    好在因著四阿哥弘曆明日便要成親,這緊張的氣氛終是得以告一段落,這會子,整座紫禁城因此盡皆沉浸在一派歡欣鼓舞之中,猶見各宮各殿張燈結彩、披紅戴綠,洋洋灑灑整個一片紅色的花海,好不熱鬧。

    而毓慶宮內,則更是忙做一團,因著宮的規矩,阿哥們自成婚或封爵之日起便不再於宮中居住,而是轉往宮外自行開府建衙,斂收門客。弘曆雖已然是位儲君,可麵兒上他到底隻是名普通皇子,成婚後假如依舊住在毓慶宮,不免落人口實引人懷疑,但如若要他同旁的阿哥一般輾轉宮外,卻又有太多的不便,思來想去,雍正最終還是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他特命人在乾西二所歸置了一處既僻靜又離乾清宮相對較近的住所作為弘曆的正式府邸。這樣,他既搬離了毓慶宮,卻仍留守宮中,真真叫做兩全其美。

    可這兩全其美的辦法雖好,卻是忙壞了弘曆手下的奴才們,但瞧闔府上下,人流攢動,且因明日弘曆大婚,洞房自然設在乾西二所的新府邸,隻見那些下人們在毓慶宮與乾西二所之間來回奔波,府上太監總管高雲從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平日的冷靜自持此番全然消失不見,就見他一會兒奔至前廳指揮太監搬動家具,一會兒衝到耳房偕同侍女清點賀禮,這邊才剛解決了果品糕點,還未及最終確認擺放位置,那邊又有廝著急忙火地呈上戲單請他過目,可他才看了兩行,側邊突又竄出一名哈哈珠子撲倒在他麵前,告狀有人打壞了瓷器卻誣賴於他,高雲從抬手一抹滿腦門子的汗,強壓下火燒火燎直往胸口竄的怒意,徑直跟著那哈哈珠子就朝外走,就這樣,整個一上午,他便同行軍打仗一般,直弄得自個兒灰頭土臉,連個喘息的功夫都沒有,想來剿滅個叛軍,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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