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劍器近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正文 第十八章 劍器近

    夜來雨,懶倩得、東風吹住。海棠正妖嬈處,且留取。悄庭戶,試細聽、鶯啼燕語,分明共人愁緒,怕春去。

    佳樹。翠陰初轉午。重簾卷,乍睡起、寂寞看風絮。偷彈清淚寄煙波,見江頭故人,為言憔悴如許。彩箋無數。去卻寒暄,到了渾無定據。斷腸落日千山暮。

    梅霜尖利中隱含酸楚的嗓音徐徐散開,瞬間,整個暖閣內皆被一股子窒悶之氣所充斥。隻見梅霜蓮步輕移,食指輕抵著下巴,發間成串的瓔珞搖曳生輝,依舊襯得她一張俏臉冷豔奪目。

    她轉動一雙琉璃美目細細打量著宛月,眼神所到之處,滿眼盡是萬般的無辜與柔弱,尤其是那對含羞帶俏的眸子,仿佛隻消一個眨眼,便有水珠子滴落下來,再配上她那副弱柳扶風的身子,本就潺潺的腰身隱在略顯寬大的睡袍,越發隻餘了不盈一握的纖纖細腰。

    可有誰會想到,如此弱不禁風的女子,究竟隱藏著怎樣一顆陰毒的心!梅霜不禁憤懣叢生,她真是小瞧了高宛月,適才那些個看似斥責綠蘿的話語,實則句句將她推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高宛月可真是好手段!當著弘曆的麵,她若真責罰了綠蘿,隻會顯得自個兒錙銖必較不好相與,況且高宛月適才也說了,沒有調教好下人全是她的過錯,換句話說,她今兒若不放過綠蘿,亦等同於不放過她了,如此說來,不正是變相地逼她放手嗎?可要她就此饒過綠蘿,她又怎能咽得下這口氣?瞧綠蘿那副狗仗人勢的樣子,真是有什樣的主子便有什樣的奴才!一樣都是丫頭下人的出身,倒教那高宛月搖身一變成了主子,現如今自然要緊趕著主仆聯手給她難堪的。這些倒也罷了,隻可恨那弘曆更是在旁半句都不言語,且不說她今日的確推了宛月,若是旁人冤了她,他也預備這般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嗎?

    胸口似有烈火熊熊燃燒,她牙關緊咬,胸膛更是劇烈地起伏著,可怒到極處,她反倒笑了。烈焰紅唇輕輕一挑,唇瓣溢出的格格笑聲竟成了這世間最可怖的魘鎮,聽得人心發顫。 她側身麵向弘曆,夾雜在笑聲的控訴亦是這般含混不清,“爺你瞧瞧,如今這世道,就連包衣出身的下人都敢欺淩到主子頭上來了,這往後,指不定還得給她們磕頭作揖不是?”她特意強調“包衣出身”這四個字,說話時,眼風更是狀似無意地朝著宛月輕輕一掃,眼波流轉間,她又忽地攏起眉心,身子一軟,整個人便要就勢撲進弘曆懷中,有一串淚滴沿著上翹的眼角恰到好處地震碎在花團錦簇的織光錦,恍若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悄然墜落。

    本該是絕美的一副光景,可偏生她唇角一絲殘存的獰笑,白白為她難得的嬌柔蒙上了一層造作的陰翳。

    弘曆不著痕跡地錯開身子,梅霜不料有此,不禁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虧得麵前尚有床櫞阻擋,方才得以穩住腳跟。她心中又羞又氣,可對著弘曆,她又不好發作,隻得暫且咽下滿肚子的怨憤,待得日後一並同高宛月算!

    梅霜撇了撇嘴,舉起手中絲帕輕掖眼角,卻聽耳畔忽有嗓音環繞,那有如鍾鼓般低沉的語調是她此生注定的蠱惑:“梅霜,你且靜一靜,有什話,不妨心平氣和地慢慢說來。”

    “是。”聽得弘曆如是說,梅霜即便再驕縱,到底賣著他的麵子,她深吸口氣,隻一會兒的功夫,方才的氣焰迅疾隱去,取而代之的妖媚神韻已然躍上眉梢,那一種與身俱來的傲氣到底不是旁人輕易學得來的。她朝弘曆欠了欠身,說道:“爺, 妾身適才失態,還望爺莫怪。隻是這丫頭——”她的指尖直指綠蘿,豔麗的蔻丹血紅欲滴,“她仗著宛妹妹有爺的寵愛,竟含血噴人冤枉妾身!依妾身看,這丫頭可精明得很呢!她見自個兒主子受了傷,擔心受到責難,自然緊趕著將責任往旁人身上推的。”

    “你既如是說,又何苦出言中傷月兒?她才說要責罰自己的侍婢,你便急著說她合著綠蘿同唱苦肉計,難不成……你是在害怕些什嗎?”

    “怎……怎會?”如此咄咄逼人的話語經由弘曆說來,竟如同談論生活瑣碎那般平常,可梅霜卻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她本能地後退半步,瞪著一雙媚眼強撐起滿臉的無辜,她努力使自己的聲調趨於平緩,生怕一個不留神便又會露出什馬腳,“妾身也是氣極了才會這般說,何況宛妹妹心性敦厚,若一時心軟而稍有袒護之舉亦是情理中事,本不足為奇。”梅霜不露痕跡地以眼神描繪著弘曆緊抿的薄唇,似乎想透過此舉參透他的心,哪怕隻是些許也是好的。無奈弘曆那過分完美的唇部線條卻隻兀自勾出一抹刺眼的譏誚。梅霜止不住一陣惡寒竄遍全身,不知為何,她隻覺心底泛起的恐懼就如同海浪滔滔爭相翻湧,一浪高過一浪,似要連同她的靈魂一並吞沒。

    嬌小的身量終究抑製不住地簌簌顫抖了起來,可要強如她,依舊不願泄露半分畏懼。她深吸口氣,抬高下巴,似乎隻要這樣,便能緩解心底的懼意。但聞她低低喚了一聲“爺”,緊隨其後的鏗鏘字句,皆如一盤玉石散落一地,咚咚,顆顆擲地如金石聲:“爺,您萬萬不可聽信這人的一麵之詞,還請爺能容妾身為自個兒稍作辯解。”

    弘曆並不開口,隻兀自深深凝視著她,兩潭烏眸變幻莫測教人捉摸不定,而後又逐漸深邃沉若古井,如炬的目光銳利如劍,似要剖開她的心以證虛實。

    暖閣靜得針落可聞,時間仿佛就此靜止,空氣漸漸凝聚的窒悶一點一滴逼走了她胸腔殘存的氣息。可就在這當口,弘曆竟薄唇輕啟:“說。”冷冷的一個字,卻終於將這困悶的牢籠徹底打破。

    梅霜如獲大赦,朝著弘曆輕輕一福,順道兒還惡狠狠地瞪了綠蘿一眼。待得起身時,她已神色如常,斂眉凝神娓娓道來:“今早家禮上,妾身同宛妹妹始終是錯開著給諸位阿哥敬茶行禮的,原本不會相互衝撞,加之宛妹妹敬茶亦是在妾身之後,妾身自然是連接近宛妹妹的機會都沒有的。”

    弘曆微微頷首,可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之前綠蘿問過你,月兒摔倒時你在哪,你是如何回答的,還記得嗎?”

    她回答說自己在高宛月身後!

    梅霜心咯一下,恨不能立刻甩自己一個大嘴巴!她無論如何都不曾料到,原本隻為打發綠蘿而隨口胡謅的話,此刻竟成了一口最大的陷阱,隻等著她往頭跳了。什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今兒可算是明白了!

    她緊咬著下唇,腦中則飛快地斟字酌句盤算著該如何回答,不過須臾,心中已有了計較。她朝弘曆點了點頭,唇角一勾,帶出一縷輕笑清脆如黃鸝,“妾身自然是記得的,不僅如此,妾身更記得,那會子妾身才方給誠親王家的大阿哥敬完茶,正起身往回走時,恰見了宛妹妹在給理親王敬茶,妾身瞧著他倆一來二去的很是親睦,亦不敢驚擾,遂隻從宛妹妹身後經過。可誰知此時就聽近旁一陣巨響,著實將妾身嚇了一跳,待妾身回過神時,宛妹妹已是摔倒在地了。”

    烏喇那拉梅霜可真是好本事!宛月不禁暗自歎服,別看她平日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可裝模作樣起來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那神韻、那舉止,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套句現代人的話來說,那就是一演技派!而且不僅如此,光是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輕易挑起事端,真真是殺人於無形啊!

    果然,但瞧弘曆臉色一沉,雖說稍縱即逝不易察覺,可到底還是落入了宛月眼中。她故作不知,亦不吭聲,隻別轉過頭望著梅霜,就聽她忽地放低語調,好一副聲情並茂的神情接著道:“也怪妾身這個當姐姐的無用,站得離宛妹妹這樣近,卻沒能照顧好她,想來著實懊惱得很,這不,妾身自毓慶宮回來後心越發地不落忍,這才想著過來瞧瞧宛妹妹。”她媚眼一轉,不過片刻,已有水汽自眼眶內迷蒙開來,“至於綠蘿所言,純屬誣蔑!妾身此生有幸與宛妹妹一同侍奉四爺,亦是等同於自家姐妹,是妾身的福氣,妾身又豈會如這丫頭所言無端陷害妹妹?此話若是傳了出去,人人皆視我烏喇那拉氏為毒婦,往後妾身還如何在這宮中做人?又如何在諸位姐妹跟前抬起頭來?還望爺念著妾身的清白,替妾身做一回主,還妾身一個公道才是啊……”梅霜說到最後,亦隻剩了斷續的嗚咽,寂寂寥寥,徒留一屋的惆悵與悲戚。

    弘曆隻是靜靜地望著她,隻見她蛾眉婉轉,正怯怯地瞧著他,冰晶似的淚珠複又在眼眶內盈盈晃動,那樣一種泫然欲泣的模樣還真會教人無端生出一股子我見猶憐之感。可他弘曆不傻,他自然明白梅霜如此費勁、聲情並茂地跟他說了這大半日,言下之意,一則重申她的清白,再則,即是巴望著能借他之口說出責罰綠蘿之意,如此一來,即便月兒有意袒護,亦是愛莫能助了。

    弘曆就這樣一隻靜靜地瞧著她,就好似從來都不認識般定定地、一眼不眨地瞧著她。

    當初第一眼見她,他隻是覺得美,美得就像禦花園的桃花樹,每當早春時節,輕風徐徐拂過,綿綿的紅白粉嫩交相飄落,那樣嬌美、那樣惹眼。

    “爛熳芳菲,其色甚媚”。

    這是他自幼最愛的詩句,可如今讀來,卻隻是枉然。

    他本以為,梅霜不過念著自個兒頗有家世,又相貌出眾,難免心高氣傲一些也是有的,可沒曾想她小小年紀,竟藏著這樣重的心思!再看一旁的宛月,那纖纖的身量連單薄的睡袍都撐不起分毫,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弱柳扶風的女子,竟不可一世到連他的愛都可以不屑!

    好,好,真是好極了!他弘曆多有臉,得皇阿瑪親自指婚,於昨日良辰共娶二位側福晉,那樣一種鼓樂齊鳴、人語馬嘶的場麵,真可謂占盡了風光,說他是鼇頭獨占享崢嶸亦不為過。

    可到頭來,他究竟得到了什?難道就是一個看似愛他的陰毒女人和一個他愛得發狂的冷漠女人嗎?一股濃烈的淒楚漫過心頭,他突然覺得乏透了,那種自骨子透出的疲憊就好比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最終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教他喘不過氣來。可偏偏梅霜卻獨獨挑在這當口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弘曆躲避不及,低頭看時,那半隻袖口已被梅霜緊緊攥進了手心。他攢緊了眉頭看她,就見她隻顧兀自抽縮著鼻子又在含混不清地數落著什,那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卻終究幻化成一團火苗,瞬間點燃了弘曆心底壓抑許久的怒意。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哭了!”弘曆再不顧及,隻聽得短促的“嘶啦”一聲,他硬生生地將袖子自梅霜手中抽回,“啪嗒啪嗒”煩躁地拍打著袖口,似乎想要藉此撫平些旁的什,然而心頭卻越發火燒火燎的直像擱了個炭火盆似的難受。

    忍耐,似乎終究到了極限。

    也顧不得身旁梅霜驚異的眼神,弘曆眼風掃向凜冽似箭,瞬間齊刷刷地射向她,可嗓音卻出奇的平靜:“梅霜,在這府上,你是怎樣的身份?”

    梅霜本能地瑟縮著肩頭,弘曆的樣子讓她害怕,更兼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倒教她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加之心頭不斷泛起的絲絲恐懼愈發讓她無法思考。她本能地絞扭著絲帕,隻是覺得指尖滑膩到不行,本想大著膽子多問一句他話中的意思,可瞧弘曆這會兒的模樣,瞪著兩隻銅鈴般的眼睛活像要吞了她似的,哪是好商量的?她不禁倒抽了口冷氣,慌忙將到嘴的問話囫圇吞回肚中,低下頭硬著頭皮囁嚅道:“妾身……妾身自然是爺的側福晉了。”

    弘曆冷笑,“你倒還知道自個兒是這府的主子——可我瞧著你方才竟是都渾忘了的!你是有多大的委屈,竟當著下人的麵這般哭哭啼啼的不知收斂,你還有沒有一點當主子的樣子!”他突然拔高音調,直將一旁的宛月也嚇了一跳,那跪在地上的綠蘿就更別提了,自然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的。

    暖閣突然靜得可怕,牆角的陰影悄悄攀上他的側顏,隱得去他的神情,卻抹不掉他額角暴起的青筋。他怒瞪著梅霜,恍若一頭即將衝破牢籠的困獸,危險至極。

    梅霜咬牙認命地屏息靜待弘曆發作,隻是半晌過後,預計的暴怒並未來臨,取而代之的,竟是幽幽一聲哀歎,仿佛來自最穀底的悲鳴。

    弘曆犀利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目光在經過宛月時卻稍稍一頓,他牽起唇角想要開口,可終究還是放棄。視線忽而掠向空中,最後還是落在了綠蘿身上,“至於你——”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想來今日已是第二次責罰她,煩躁之餘,語氣亦多了分不屑,“我瞧著你是越發膽大了,前兒才剛發落了你,這會子卻又明目張膽地衝撞梅福晉,小小一介侍女,竟狂妄到了如此地步,若非月兒病著,近來身邊缺不得人,即是將你打發去辛者庫亦是輕的!”綠蘿唯唯諾諾,眼瞧著自個兒是難逃此劫了,卻聽弘曆突然話鋒一轉:“可你是福晉特意挑來侍奉月兒的,我多少得顧忌著她的顏麵。這是最後一回,你且好生伺候著你家主子,若再敢輕狂,決不輕饒!”

    綠蘿沒曾想自個兒竟可死逃生,遂連連磕頭謝恩,弘曆揚手截斷:“隻是有錯當罰,既犯了錯,必是要罰的。來人——”

    “在!”門外侍從聽令入得閣內,為著避嫌,遂隻在簾外候著。

    “傳令下去,倚清殿侍女綠蘿,狂妄無禮,目無尊卑,理應發往辛者庫服役,但念其護住心切且事出有因,著罰俸三月,以此為戒。”他雖一口氣說完,可不論梅霜亦或是宛月的神情都不曾逃過他的雙眼。

    烏眸那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點,隻是轉瞬即逝。

    侍從自答應著卻行而退,而綠蘿含混嗚咽的謝恩聲縈縈纏繞在耳畔,漸漸變成了嗡嗡的鳴響,潛入他腦中,攪得他腦門子生生的疼,他以指尖不住揉著睛明穴,可疼痛非但不曾緩解,反倒愈加讓他心煩意亂了起來。

    “行了行了。”他終究煩躁地擺了擺手,“本想躲個清淨,來了倚清殿竟也清淨不得,罷了罷了!高雲從——”

    “奴才在……”

    未待高雲從站穩腳跟,他已粗魯地撥開麵前琳琅晶瑩的珠簾,疾如旋風般地自他眼前晃過,“回書房!”他推開門拂袖而去,且聽“”地一聲巨響過後,閣中靜得出奇,隻剩下交錯晃蕩的珠簾,窸窸窣窣的輕微碰撞溜進心底,攪得人心煩意亂。

    屋內三人各懷心事,尤以梅霜更甚。她望著弘曆離去的方向,久久不曾移開視線。門邊掀開的一條縫隙夾著夕陽既在平滑冰冷的地麵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暈黃,也在她閃爍的眸心洇開了一汪淺淺的迷蒙。

    這個人,便是她心心念念傾慕迷戀的四阿哥啊!那是她決定用盡一生拚命去愛的男子,是她決定傾其所有竭力去戀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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