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生查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正文 第二十六章 生查子

    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心,梁燕雙歸去。

    琴韻對熏風,有恨和琴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終是到了八月十二萬壽節前夜,行宮內已然布置得妥妥當當,各司各房的掌事皆帶著名下的內監宮人們仔細清點著手頭的差事,以做最後的盤查。過了後半夜,倒突然下起了雨來,一晚急促的風雨多少澆熄了些許窒悶的暑熱。次日晨起,雨雖止住了勢頭,天卻仍舊陰著,偶爾風起,夾帶細雨蒙蒙,複有青草萋萋清香撲鼻,讓人不禁聞之欲醉。

    辰時剛過,皇帝便於勤政殿接受隨扈的文武百官的朝賀及貢獻的禮物,一晃晌午已至,因皇帝吩咐了正午要在煙雨樓大擺家宴,是而宮人們早早便將筵席置備妥當,隻等太後、皇上及皇後蒞臨開宴。

    而那煙雨樓,實則建於避暑山莊如意洲之北的青蓮島上,因其夏秋之時湖中荷蓮爭妍,湖上霧靄彌漫狀若煙雲而得名。樓台坐南朝北,可謂地勢極好。穿過門殿,便有紅柱青瓦兩層樓宇林立其間,四周皆有回廊環繞。若登上二層,憑欄遠眺,熱河諸景如萬樹園、熱河泉、永佑寺等等盡收眼底,視野極佳。

    今日這場筵席,自然是要擺到這二層上來的。因是家宴,所到諸人除卻妃嬪命婦便是親王貴胄,沒有一個外人。此時眾人皆已到齊,個人依著位份高低挨個坐定,偶有幾人不時交頭低語,喁喁歡笑,氣氛很是和諧。

    宛月端坐妃位之首,一襲香色藕絲繡月華琵琶襟上衣穿在她身上卻不似旁人那般突兀豔麗,反而越發襯得她麵若中秋之月,皓潔冰清。她也不與旁人閑話,隻兀自輕搖團扇,美眸含笑間,隱隱卻有冷傲之氣。

    她端起麵前的粉彩紅梅折枝茶盞湊近唇邊,隔著氤氳的熱氣,對桌一色皆是親王貴胄,朦朦朧朧間,宛月終究捺不住眼波一轉望向某處,美目迅疾激起粼粼微漾,不過須臾,她已放下茶盞重執團扇,嬌美的容色溫婉依舊。

    遠處遙遙傳來內監尖細的通報聲,話音未落,已見浩浩蕩蕩一溜儀仗簇擁著三人慢步行來,帝後二人一左一右伴著太後款款入席,在座諸人無不紛紛起身齊齊問安,待三人在上座坐定,一時間,殿宇樓閣滿溢著祥和親睦的光景。

    自然這樣的場合,太後總要說些吉祥話的,不過太後為人向來內斂不喜張揚,不過寥寥數語便吩咐了開席。席間眾人依次呈上各自賀禮,以表心意,皇帝很是開懷,不拘什禮皆一一以酒敬之,隻唯獨在瞧見宛月的賀禮時神色一動,並親自下來接過賀禮扶了宛月起身,道了句:“愛妃有心了。”說罷隻一仰脖子便自飲盡杯中美酒,見宛月側身欲飲,忙不迭攔下溫言道:“愛妃不甚酒力,朕代為飲之。”

    席間已有人出言叫好,惹得宛月心下微窘,她本能偷眼一望,卻見叫好之人竟是弘皙,慌忙垂首低眉,強掩心頭苦澀。她並未飲酒,可頰上偏有微微的暈紅透了出來,落入皇帝眼中,倒成了十足一副小女兒家的嬌羞之態,我見猶憐。

    皇後見此光景莫不笑言:“貴妃與我,及後宮諸位妃嬪同為姐妹,皇上寵愛貴妃,亦是垂憐後宮,臣妾代後宮眾位姐妹謝過皇上。”說罷皇後落落起身,盈盈半蹲間盡顯中宮之尊。在座妃嬪雖各懷心思,可皇後既已如是說,到底她們麵上仍舊笑靨如花,齊齊嬌聲附和,太後見此和睦之景亦是欣慰。

    殿中歡聲笑語充盈,氣氛格外融洽。

    宴席過半,太後推脫說要歇午覺,先行離席。太後一走,眾人莫不放鬆下來,皇後知道皇帝素來最愛熱鬧,故而特意安排了歌舞助興,隨著琴韻起伏,笛聲流轉,身著羅裙的歌姬舞姬紛紛嫋娜入場,可謂鶯歌燕舞好不旖旎。酒過三巡,席間已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常,人人喝得酒酣耳熱興致高昂,宛月亦破例多飲了幾杯,清冽的果酒入口很是滑軟,回味更是香甜,她難得貪杯,一時又喝得太急,過不多時便覺麵紅耳熱,身上更是燥熱得緊,方知原是酒勁回轉之故。轉動醉眼朦朧的眸子漪漪望去,萬物皆是模糊一片,猶如蒙上薄薄輕霧,此時恰好一名紅裙舞姬衣袖舞動,帶來楊柳腰肢翩翩回旋,足尖輕點又是連著旋出了好幾個圈,直旋得她越發犯暈。

    四周喝彩之聲此起彼伏,落入宛月耳中卻隻剩了嗡嗡回響,不由起身離席,她也不讓綠蘿跟著,隻說若皇上問起來便說她去更衣便是。

    出了煙雨樓,卻見奇石羅布、佳木蔥蘢,湖中更有亭台樓閣跨於水池之上,景致秀麗精巧,別有一番情致在其中。天上偶有細密雨絲紛紛飄落,裹著清風吹到臉上,倒教她清醒了不少。她環顧四周,見對過疊石為山的頂端有一座六角涼亭很是別致,想必若能獨自登上涼亭,涼風徐徐沿頰吹拂,那該是何等的美事啊!

    如此想著,她已穿過麵前一堆嵌空的六孔石洞,提起裙擺小心地踏足石蹬盤旋而上,走走歇歇,幾經迂回,終是依稀可見“翼亭”二字遙遙入目,她欣喜地加快腳步,待得踏入涼亭,已是密密出了一身汗。

    她憑欄而坐,清風吹動了她頰邊的發,青絲浮動摩挲著她的肌膚,就像是小兒頑皮的手。她極目遠眺,視線所及是一色碧紅交織的蓮花亂入池中,猶如少女的粉衣羅裙,在這絲絲雨幕更添嬌羞,深吸口氣,好似竟有馥鬱甜香繚繞鼻端。她忽然記起幾日前讀過的一首詩:“斜雨飛絲織曉空,疏簾半卷野亭風。荷花開盡秋光晚,零落殘紅綠沼中。”雖說應了荷花涼亭的景,此刻讀來,到底是教人心生悲涼的。

    雨漸漸大了,天地間蒼茫一片,唯剩了已成千絲萬線的雨簾,將她與涼亭外的世界生生隔開。四周幽靜寧和,若非耳畔雨聲沙沙,宛月近乎要生了世間隻剩她一人的錯覺。

    身後忽有輕微的響動,似是衣料觸動了枝葉,沒入雨聲幾不可聞。宛月向來警醒,知道亭中已然多添了一人,她倒也不忙著回頭,隻兀自攏了攏鬢邊碎發方才旋身側目,卻不想在見到來人的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顆心在腔子怦怦亂撞,攪得她的心神不得安寧。

    宛月豁然起身本能退後了半步,奈何後背觸抵的欄杆提醒著她已退無可退。那欄杆本就寒涼,此番浸了雨水,顆顆水珠子便爭相順著衣料滲入肌膚,她隻覺有颼颼的寒意直逼心頭,連同她纖弱單薄的身子亦不住地微微發顫。

    “小王不知貴妃在此,不慎驚擾了娘娘,還望娘娘莫要怪罪。”

    這清越中略帶沙啞的嗓音,隻有在夢中才會對她訴說情話,那是被宛月刻在心頭的烙印,是刺入肌理的花秀,更是她今生不能忘卻的魔咒,觸動了心腸、撩動了情懷,卻終究隻餘下了百孔千瘡,痛不欲生。

    娘娘,他竟然叫她娘娘。

    眼底似有霧氣悄然凝結,漸漸模糊了眸中本該清晰的身量,正如每一次的夢中,在她終要碰觸到他的當口,他便會化為嫋嫋一縷青煙,隨風飄散。

    心頭猛然一驚,到底還是教她回過了神。

    是啊!他怎的不該叫她娘娘呢?於公,她是皇帝的宮嬪,於私,她是他的弟妹,無論哪一種身份,她與他,終究是天海相望,不該存有半點交集的,即便偶然的天海一線,也不過是離得遠而生出的錯覺罷了!正可謂“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可她旋即又自嘲地笑了,她將他視作蕭郎,可他未必這般想吧!

    慢慢抑下心頭的酸楚,她依禮欠身:“理王爺客氣了。這亭子並非隻我一人所有,自然是人人都能來的,如此,又何來驚擾一說。”

    弘皙並不說話,唯嘴角帶了一抹淡泊的涼意。他舉步朝前,衣袂飄動帶出隱隱一縷清苦幽香,待他迫得近了,宛月方才覺出那是久違了的甘鬆香。她雙眸微垂,入目所及不過一襲青衣袍子,最是平常不過的裝束,唯獨腰間束起的黃帶子道出了他尊貴的身份。他突然伸出手,宛月隻覺下巴一緊,已是迫得她不得不抬起了頭,他霸道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灼熱酥癢,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強悍。他低頭一眼不眨地望住她,瞳仁中翻湧交疊的情愫險些讓她溺斃其中。

    這會子四下並無旁人,唯有雨點咚咚如顆顆珠玉滾落銀盤。宛月的心反倒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脈脈回望,眸光終究在落到他俊朗溫文的臉龐上時灼灼一跳,猶如暗夜赫然點起的燭火,有最閃耀的光芒騰然躍起。

    這多年來,她與他雖說偶爾見過數麵,可到底礙著禮數相隔甚遠,瞧得並不真切。今兒離得這樣近,方才瞧清他的麵色竟是沉沉的略帶憔悴之色,凹陷的雙頰更不複當日那般溫潤,唇上新蓄的胡須更越發為他添了抹陌生的冷硬與堅毅。隻是盡管如此,他整個人倒還依舊透著股清俊不凡的氣度。

    心思恍惚間,弘皙卻已然放開了捏住她下巴的手,狀似隨口道:“先前見你酒飲得急,怎的也不歇上一歇,無端端的跑來這上頭吹風,可是不要命了。”

    宛月一怔,方才席間,她見弘皙隻不時與身旁的寧郡王吃酒說話,或不時起身給皇上太後敬酒,並不曾看過她一眼,可他分明又對她的舉動這般了然於胸,不能不說她是感動的,可在這胸口絲絲繚繞的感動,她還能期待什呢?又或者說,她還有期待的資格嗎?

    她深吸口氣,嘴角噙著宮嬪該有的端莊淺笑溫婉卻淡漠地道:“多謝王爺體恤,我不過貪杯多吃了幾口酒,有些薄醉,這會子且出來透透風,並不礙事。”

    弘皙深深望了她一眼,卻隻是沉默。他側身眺望一世細雨霏霏,眸心深處亦隨之有霧氣蒙上眼底。他眉頭淺蹙,薄唇微動,終究,他還是喃喃問了句:“你過得好嗎?”他的聲音極是低微,混入雨中幾乎微不可聞,可到底還是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仿佛一把碎石騰地拋向湖麵,激起千層水浪。

    她過得好嗎?

    她位份尊貴,寵冠後宮,一應吃穿用度更是極好的,她樣樣都有,自然是好的。

    宛月螓首微點,“我很好。”

    弘皙沒再說話,更不看她,隻一味將視線投向極遠的某處。他的側臉很好看,亭外一線薄光恰巧描繪出他剛毅俊挺的輪廓,有顆瑩亮的雨珠子掛在額角,顫顫的卻不滑落,宛月自袖間取了帕子捏在手心,躊躇半晌方才遞向他:“擦一擦吧!”

    弘皙似乎一震,終於轉頭望住她,深邃的瞳仁鎖住她的眸,卻意外在她清亮的眸心清清楚楚瞧見了他自己眉心那一抹濃烈的不忍和留戀,那樣的真摯,那樣的灼烈,竟迫得他不得不錯開目光,一低頭,便見她握著一方絲帕湊到他跟前,那帕子雖用了尋常的白絹做底子,可上頭的花樣子卻是取了櫻草色絲線繡出寥寥幾朵小黃花,且擇了艾綠色精巧鎖邊,針腳密密匝匝,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淡淡浮動。

    而那隻握著帕子的纖纖素手,雪白似一塊上好的美玉,一陣風起,指尖裹在如翼般震顫的帕子,仿佛正在慢慢消融。恍惚間,弘皙已探出手去,指尖觸及,涼涼的,帶著一點滑膩的柔軟,如同他觸到了自己心底最柔軟的深處。偏偏這當口綠蘿打著傘呼哧呼哧撲進涼亭,饒是她再機靈,見此光景也不由呆立當場。好在平日宛月調教有方,慢慢養成了她不露聲色的性子,她連忙收了紙傘退後半步縮在一角,弘皙卻已聽見了背後窸窣有聲,手頭力道一緊已抽過帕子順手往自個兒袖中一掖,匆忙間卻猶露出寸許帕子艾綠的邊角。

    弘皙因是背對著綠蘿,是而綠蘿並不曾瞧見什,可宛月卻莫名心虛地紅了臉,反倒是綠蘿一派鎮定之色,穩穩當當上前給弘皙請了個雙安,方才躬身朝前扶了宛月道:“主子,皇上見您離席遲遲未歸很是焦急,這會子正著奴婢來請了主子回去呢!”綠蘿見她似乎神色鬱鬱,雙頰更是泛著異樣的潮紅,少不得語氣中含了幾分擔憂:“主子身上可有不爽快?可別叫雨撲了身子才好。”

    宛月胡亂搖了搖頭:“哪就這般嬌弱了,左不過在這亭子躲著,還能叫這雨淋了不成?”見弘皙含笑注目,到底覺著尷尬,不禁錯開目光訕訕道:“叫王爺見笑了,這丫頭素日便是這樣的大驚小怪,沒的叫人心煩。”

    弘皙了然一笑:“做奴才的,大抵都是這般,她不過也是擔心娘娘才會如此,娘娘莫不念在她一腔忠心的份上,姑且不要同她計較了吧!”

    “王爺說得極是呢!”綠蘿聽得弘皙如是說,激動得好似高山流水遇知音那般連連附和:“王爺您是知道的,咱們主子身子弱,可經不起這風撲雨淋的。何況萬歲爺都不知問了奴婢多少回了,奴婢這心也是著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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