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清平樂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正文 第三十章 清平樂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換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宛月如釋重負,第一次,第一次她覺得高雲從簡直堪比那大慈大悲的救世主,救人總在危難之中。她忙推開皇帝,低聲說:“高諳達在外頭呢!”

    豈料皇帝隻“唔”了一聲,手臂一收便將她圈在懷中,喃喃道:“不用理他。”

    過了小半晌,到底再度傳來了高雲從不屈不撓的聲音:“萬歲爺?”

    皇帝顯得很不耐煩,額上滿腦門子的汗,終於沒好氣地吼了句:“什事!”

    門外顯然瑟縮了一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允禕貝勒爺遞了牌子進來,說是有事回稟萬歲爺。”

    允禕?宛月心頭一跳,想必他要回稟的,定是與審理弘皙有關的事了。

    而皇帝的手恰好本能鬆了鬆,宛月順勢跳下地,滑溜得如一尾魚。她假意作勢回避,果然手腕迅速被皇帝扯住:“你留下無妨。”宛月不由鬆了口氣,皇帝已回頭揚聲吩咐高雲從:“傳。”

    不過須臾,高雲從便引了允禕進來,但瞧他規規矩矩的一身朝服,欠著身子走到近前,隻他見了宛月著實一怔,然而卻迅速恢複了如常的神色。他且給皇帝穩穩當當請了個安,又和宛月互相見了禮。皇帝隻澹然道:“請貝勒爺坐。”

    高雲從迅疾置了一方紫檀圓凳在皇帝下首便躬身卻行退下了。允禕謝了恩,方才淺淺坐了。宛月眼尖,他見允禕盡管平靜端坐著,可不時交錯的雙腳終究泄露了他的不自在。她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緩緩自炕上起身,朝皇帝微福了福便道:“皇上與貝勒爺且說著話,臣妾命人去預備些茶水來。”她的嗓音吳儂軟糯,卻絲毫不減她貴妃該有的威儀與貴氣。

    皇帝聽罷點一點頭,淺笑著應了:“也好。”眼見著宛月纖柔的身量消失在門邊,皇帝的笑意也隨之漸漸隱去,緊抿的兩片薄唇隻兀自透著森森的威嚴。他將視線掃向允禕,自打進門起,允禕便是這副心神不定的樣子。眼下暖閣雖隻剩了他倆,可他仍是耷拉著眼皮子連半點開口的意思都無,皇帝心中早已猜出了大半,倒也並不感到意外,隻淡漠道:“碰釘子了?”

    允禕渾身一激靈,身子一軟便滑到了地上,簌簌顫動的袍角在厚重的羊毛氈子上發出了窸窣的響動。他滿麵惶恐地望著皇帝,忽而連連叩頭,口中隻一個勁兒地顫聲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無能……沒能奉旨審下弘皙,臣……罪該萬死……”

    皇帝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心中亦是被他吵得煩悶不堪。他揮手阻斷了允禕的求饒,且喚了他起來坐下,耐著性子寬慰道:“朕全無怪你的意思,你不必自責。況且弘皙本非等閑,朕之所以派你去審問他,本就念著你是他的長輩,想來他多少總該顧忌著你的顏麵。不料他竟如此冥頑,連長輩都不曾放入眼,著實可惡——難為你了。”

    允禕受寵若驚,完全不曾料到皇帝會如是說,心下慚愧萬般,嘴上正待再度請罪,卻聽皇帝已轉而問他那日弘皙聽審時的光景。允禕定了定神,揀要緊的絮絮稟明了皇帝,末了還不忘憤然道:“弘皙居心之險惡,已是昭然若揭,仗著自己個兒舊日東宮嫡子的身份,當著宗人府列祖列宗的麵,他亦敢口出狂言冒犯諸位先帝,如此目無尊卑,藐視君上,居心甚不可問!”允禕一口氣說完,心中但覺暢快無比。隻要一想到那日所受的屈辱,他便恨透了弘皙!可這一切,他絕不會白白受著,他必定要弘皙加倍償還!必定!

    皇帝麵上倒還是如常的神色,隻緊抿著唇並不答話,允禕雖坐在下首,可距離皇帝極近,他暗暗抬眼往皇帝麵上一探,卻分明瞧見他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正待驚愕時,忽而皇帝眸光一轉,視線恰與他撞了個正著,那眼眸幽黑淩厲如覆了九重冰雪,唬得他不由錯開目光,心底隻是惶然,他囁嚅地喚了聲“皇上”,門邊已然有倩影一晃。

    卻是宛月用托盤端了三隻玉碗進來,碗中氤氳的熱氣隱隱飄來一股米香。她見閣中二人皆是疑惑的神色,嘴角一揚便是一抹溫婉嫻靜的笑,“這幾日天氣幹燥容易上火,臣妾自作主張,命小廚房熬了些蓮子粥備著。”她走上前將玉碗輕輕擱在二人麵前,歉然囁嚅:“隻不想臣妾前兒去瞧了瞧,那粥米雖已煮得糯透了,可那蓮子卻還硬得很,臣妾沒有法子,便盛了兩碗且先挑了蓮子出來。這會子隻能委屈皇上和貝勒爺吃這沒有蓮子的蓮子粥了。”

    皇帝見她眉心皺起,烏珠顧盼間卻已然牽動滿臉的懊惱,眼波襯著麵前升騰的霧氣,亦是秋水盈盈。皇帝心頭一暖,滿心皆是對她的寵溺與憐惜。他拉了宛月坐下,不由柔聲埋怨:“難怪去了這樣久也不見你回來。何苦親自去弄這些呢?這時節,不見得非要吃蓮子粥的,回頭朕讓禦茶房剝了新鮮蓮子取了頭的蓮心泡茶喝也是一樣的。”頓了頓,他意外瞧見宛月麵前的碗竟浮著幾顆蓮子,在米白的粥麵上恍若渾圓潤澤的珍珠。他眉頭一緊,想也沒想伸手便端過她那碗,拿銀匙吃了起來,一邊還不忘騰出一隻手將自己麵前的碗推到宛月麵前:“朕這碗給你,你本就不愛吃蓮子,這沒燉爛的就更別提了。快,趕緊把朕這碗吃了吧!”

    此等光景落入允禕眼中,怎是一個驚異了得?見他們二人神色親昵如尋常夫妻,他不禁怔愕當場。眼前的弘曆,還是方才那個可怕冷峻的皇帝嗎?允禕端起玉碗,不由怔怔出神。

    他不是沒見過皇帝寵愛身邊的妃嬪,可能把妃子寵成像弘曆這樣的,且在他麵前絲毫不避諱的,他還當真不曾見過。

    少時,他曾幾度跟隨皇阿瑪去往南苑行圍,那些隨扈的妃嬪皆是素日得蒙聖寵的,可他也沒見皇阿瑪如何寵愛,難得哪位妃嬪得了格外的聖眷,那更是歡喜了得,哪像這貴主子,麵對弘曆的寵溺儼然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再說皇兄那時候的敦肅皇貴妃吧,也算得上是聖眷優渥了吧?可在皇兄跟前亦不敢隨性至此。看來,這位貴主子當真是個人物,竟能讓弘曆這般性子倨傲的人甘願為她化為繞指柔,可真真不簡單啊!

    允禕正兀自出著神,卻聽皇帝沉聲道:“弘皙的性子,你與朕皆是最清楚不過,可他是朕的堂兄,且他待先帝到底親厚,他甚至還曾於請安折中稱先帝為‘皇父’。朕念著他的那份孝心,是而這些年來總想著他大抵不過心高氣傲慣了,便也從未往別處深想。前兒經你那一說,倒不由讓朕記起一事來。”皇帝推開玉碗,眉目間陰霾繚繞,“你可還記得上月萬壽節時弘皙給朕送的壽禮嗎?”他定定瞧著允禕,可視線卻是虛的,仿佛要穿透允禕,望向不知名的某處。

    允禕思索片刻,便答:“臣記得……好似是一乘肩輿吧?”

    皇帝頷首,嘴角一沉,咬牙道:“便是這一乘鵝黃肩輿。朕當時若不受用,他必將留以自用,可見其謀逆之心暗存已久。這多年,朕當真是錯信了他的!如此奸佞之人,朕再不可姑息。”皇帝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切齒的恨意噴薄而出。可他的眼睛卻半刻也不曾閑著,他不時悄然將目光轉向一旁,但瞧宛月隻是側了身子端坐著,始終低頭拿銀匙一口一口舀著碗的蓮子粥吃,似乎對他們的談話並不感興趣,那略顯遊離的神情更是教人懷疑她是否聽到有人在說話。

    收回視線,皇帝仿佛稍稍鬆了口氣,抿了抿薄唇,道:“此番的懲處,弘皙自然是逃不過的,至於怎個懲處法,還得好好商榷才是。”

    允禕一聽“商榷”二字,先是一怔,旋即本能勸道:“皇上從來都是菩薩心腸,尤以對兄弟親情最難割舍,奈何這世間從來都沒有‘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那樣盡如人意的事,臣隻怕那起子奸險小人會利用了皇上的善心也未嚐可知。”

    “哦?”皇帝挑眉,“你有何想法。”

    允禕眸光一閃,禁不住傾身道:“這回事發,雖因弘皙等人諂媚莊親王而起,可皇上定然知道,莊親王雖說與臣同輩,是為弘皙諸人的叔父,隻那起子人中卻尤以弘皙為首。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臣以為,旁人倒不打緊,尤以弘皙,必要重罰,方可以儆效尤。”他見皇帝目光灼灼似頗為所動,言辭越發赤誠:“依臣之見,不如就拿弘皙開刀,革了他多羅理親王的爵位以及黃帶子,開除宗籍貶為庶人,再尋個偏遠些的地界將他圈禁了,如此才算得徹底斷了他們那些人的後路。”

    皇帝並不曾立即答話,臉上亦是平靜得瞧不出任何端倪。暖閣靜謐異常,偶爾有一兩下“玎玲”之響,也是宛月手中的銀匙不慎碰了碗壁的動靜。

    仿佛過了許久,皇帝終沉沉道:“此事牽涉甚廣,容朕思量少頃再議吧!”

    允禕不料皇帝如是說,心中很是驚疑,本想著再勸,卻隻瞧皇帝麵色沉鬱,似江南六月黃梅雨,陰翳不定。他到底再不敢多言,唯諾諾答應了作罷。

    皇帝這才鬆緩了神色,側目瞧見允禕手邊的玉碗幾乎不曾動過,便溫言勸他吃粥,複又撿了些旁的閑話絮絮講了片刻,又問了貝勒府上家眷安好。允禕見時辰已晚,便起身告辭退了出去。

    允禕走後,暖閣頓時無端安靜了下來,空氣猶似凝了膠般窒悶難耐。

    到底還是宛月耐不住輕咳了一聲,她輕輕撩下玉碗,起身福了福,曼聲道:“臣妾應允了太後,今兒晚些往壽康宮去替她描些花樣子。這會子時辰差不多了,臣妾先行告退了。”

    皇帝見她盈盈立在當下,西窗外的暮色將她淡淡輕攏,一縷霞光洇上她的雙頰,竟是這般酡紅醉人。他有那的迷眩,不過須臾,卻已恢複如常的神色。他點了點頭,目光不經意地往她刻意掩在絲帕下的玉指一繞,指尖意外抖落的猩紅一角使得他的眸心騰然竄起了森寒的殺氣,可他旋即淡淡望住她,如常溫言道:“去吧!太後此番應才剛用了晚點心,這會子過去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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