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團剛接到的命令卻是跟全師轉進到墉塘地區攔截突破新牆河的日軍，接到我團報警的報告後，又命令我團就地狙擊，以確保全師後路，全團立即陷入苦戰之中。日軍攻擊雖然犀利，但由於道路全被破壞，日軍的車輛、大炮、裝甲車和後勤運輸都跟不上來，火力顯然不足，部隊穩住了陣腳。而奉命趕往新牆河的二十六軍、第十六軍、第十五軍和第四軍一部卻遭到日軍伏擊和包圍，我所在的師被分割成兩塊，尾巴在我這，而師主力卻被困在包圍圈，經過兩兩夜的血戰，主力部隊才突出重圍，進入幕阜山。而我團則一直作為後衛部隊掩護全師，等撤到山口時，我團已損失過半。而日軍也在我團陣地前倒下了一千多士兵。

    日軍不願進入山區作戰，掉頭衝向長沙而去。為截斷日軍補給線，我團又回到了高安附近的鎮子上。

    鎮子已被毀滅，房子全被燒毀，附近的村莊也全部遭到破壞，在我團原來駐紮的村莊附近士兵們站住不走了。村頭的一條石堤下躺著六十多個村民，都是男的，排成一隊，躺得很整齊，大部分被砍掉腦殼，剩餘的是被刺刀殺掉的。村口的院子躺著十幾個年輕婦女，全都一絲不掛，有的被砍了腦殼，用頭發將腦殼綁在樹杈上，有的腸子流了一地，還有一個嬰兒被摔死在磨盤邊。

    我已經麻木，沒有了憤怒，隻有悲哀。我看著那些男人，他們死時還排的很整齊，也沒有用繩子綁的痕跡。他們為啥子不反抗？就這樣順從地被殺掉？看著他們的妻女被殘害，就這樣排成一隊順從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既然不反抗，為啥子不跑？開戰前已告訴村的人趕快離開，但還是有人跑出去又跑了回來，為啥子？舍不得這低矮的草房？舍不得搖搖晃晃的木桌？還是舍不得雞窩的母雞？難道他們真以為打仗隻是政府之間的事，與他們無關？難道他們真以為日本兵和他們一樣——也是人？

    這就是日本人不斷宣傳要建立的大東亞共榮圈？

    我們自認為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高級的動物，地間的恩寵。但殘暴起來，世間一切生靈都自愧弗如。

    團政治部政治副官正給列隊的士兵們作現場抗戰教育，他的聲音低沉緩慢。我看著這一切，心中隻有悲哀。生命賦予每個人隻有一次，像一條河，跳躍回環，隻知向前，不知身在何方，不知我們追求啥子？隻有在現在，那日常最的平常事都會變得刻骨銘心，彌足珍貴。

    部隊的士兵用不著啥子高深的宣傳，你隻要看看他們沉默的臉就知道他們想啥子，從那以後，我的團逃兵越來越少，戰場上打完最後一顆子彈仍然不願後退的士兵越來越多。

    我所在的第四軍先後參加了三次長沙會戰，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在參加第四次長沙會戰後，我被提為副師長。

    民國三十二年底我所在的部隊轉移到四川重慶整訓，我順便回了一趟家，冬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著，當我走到家門口時看到院子正在晾衣服的妻子，她雙手拿著濕衣服呆呆地看著我，臉色雪白，渾身發抖，好像要暈厥過去似的。我跑了過去抱住她，她一下軟在我懷，濕衣服掉在地上。眼淚洶湧而出：“你……你……你回來了，我不是做夢？”

    “不是夢，是真的。”

    “兩年多了，才知道回……”妻子又哭又笑。

    “我不是給你寫過信。”

    “你那信嚇死人，要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回來了，真回來了……”妻子喃喃著，兩條濕濕的膀子緩緩伸出，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眼睛對著眼睛，那近，我親她紅潤的軟唇，這是戰場上回來最好的回報。她突然掙紮起來，想掙脫我的擁抱，我把她箍得更緊。

    “不行，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