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在大院東門兩邊，停著四、五輛舊的麵包車，數量比這多的是加了蓬的三輪摩托，少的是私家轎車。附近地廣人稀，能有如此規模的代步服務隊伍也算壯觀的了。司機們或站或坐，有的抽著煙聊著，有的吃煎餅喝豆漿。見到出了門口的人走過來，他們即刻上前熱情招呼、主動報價。這種景象隻有周末和節假日才出現，平時或者大部隊外出駐訓時少見，因為他們服務的對象多是要去竹州或者寧安市區的官兵。

    武登峰推著牛得力，兩人走過一輛又一輛的三輪摩托和麵包車，最後被老杜迎進一輛嶄新的“江淮”。除了一股煎餅味兒，車還備著香煙、報紙和幾本月刊雜誌。武登峰不再話，隻是把玩煙盒。啟動之後，老杜左手開車，右手抓起煎餅繼續狼吐虎咽。牛得力讚他能幹，老杜自己人緣好，從踩三輪板的、三輪摩的、麵的直到現在的轎車，大院官兵坐過他的車的人多了去了。武登峰心有事嫌他聒噪，一遍一遍地向他拋白眼，可老杜始終渾然不知。

    “我覺著，你應該改行當媒婆更合適。”武登峰實在忍無可忍，“不然，可就浪費這副口材了。”

    “你還別，”老杜佯裝不知武登峰話含譏誚，仍舊是一副興高采烈眉開眼笑狀。“我還真就撮合了好幾對兒。別人你不認識，跟旅部顏科長有關係那個顏向權知道吧？他的對象就是我介紹的。”

    “你別逗了老哥，”一聽顏向權在駐地找了對象，武登峰頓時來了精神。“想瞎編個人名湊湊數，吹大牛吧師傅？”武登峰故意套老杜的話，：“我們的條令不讓戰士在這找對象。再，顏向權屁孩兒一個，這時候找啥對象啊。”

    “咦，可不了。”老杜裂開嘴笑了，隨手丟掉包裹煎餅的黃紙。“我像他那多大的時候，老大都出來了。”前方路口紅燈高掛，老杜不顧牛得力提醒勸阻，依然加大油門勇往直前。“沒事兒，沒有攝像頭。”老杜邊邊拿起手邊的太空杯，仰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兩口粗茶。“我跟你兄弟，什這個令、那個法的，全都是嚇唬老實人的。你就顏找對象這個事兒，隻要他那個叔叔大爺的一句話，不就完了嘛。”

    “他叔？誰呀？”武登峰愣了。

    “坐機關的那個顏科長，你還不認識？”扭頭看了看一身便裝的牛得力，老杜接著又：“你哥倆今年到站了吧？這趟外出是找門子還是給連邊買紀念品？”

    “你呢？”武登峰不答反問。

    “這會兒買紀念品早了點兒，我看八成是找門子的。”老杜歎口氣，深表同情。“找吧找吧，就這個世道，找不到就別想待下去。”

    老杜一語中的，武登峰被瞬間擊倒，攤在靠座上繼續把玩煙盒。

    在旅部門口，聞利軍跳下吉普車，和牛、武二人相見。武登峰指著他的“專車”開腔罵娘。聞利軍也不介意，邊笑邊解釋，趙翔外出約會時他一個人就要忙兩個人的事。牛得力很滿意，要求他自己也做到能作文、會拍照。最後，聞利軍爽快答應中午回來請客，是在旅部食堂或者旅部附近的美食街到時候悉聽尊便。

    兩個半時後，三個人再次碰頭。牛得力不想去機關食堂蹭飯，聞利軍於是帶著他們去了美食街，特意選擇了一家涮鍋店。這家店的魚頭做的真實不錯，聞利軍經常跟著趙翔過去一飽口福。如此看來，聞利軍在宣傳科混得還不錯，武登峰心的不自在少了一大半。嘴吃著平日難得一食的美味，武登峰不住地亂開黃腔，數落武登峰的口味越來越刁，竟然連機關食堂的飯菜都不放在眼。聞利軍仍是“嘿嘿”的笑。其實，武登峰有所不知，他經常下到步兵營連采訪寫稿，那招待他們的飯菜比機關食堂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出來，武登峰定然無語了。

    牛得力擔心聞利軍隻顧享受眼前，而把自己遠大的誌向拋卻腦後，於是提醒他有時間注意多學習學習文化知識，要積極備戰來年的軍考。此時，武登峰高度懷疑聞利軍能被軍校錄取，於是建議聞利軍放棄軍官的夢想，退而求其次選擇士官學校。這時候，輪到牛、聞二人無語了。

    “啊？”牛得力和聞利軍麵麵相覷，然後一齊轉向對方問及原因。

    “因為聞利軍沒有‘關係’，”武登峰開門見山直抒胸臆。

    “我不否認有些‘關係’的確神通廣大，但最重要的還是個人的努力。”牛得力若有所思，臉上露出短暫的笑意。“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更待何時啊？”

    “指導員，你那個都沒用！聞利軍，這件事你要聽我的，不然你肯定後悔！”武登峰猛灌一杯啤酒，空杯砸在桌上。“指導員！我現在就想要你一句話，年初你跟我們的那一套，管用不？！”

    “武登峰你不要起急，”牛得力緩緩放下酒杯。“我還是那話，我能做到的保證公平合理地去做。”

    “你能做的也就是給個嘉獎、給個優秀士兵，”武登峰顯得不屑一顧。“我還想入黨、轉士官，你了能算嗎？”

    “武登峰，我就喜歡這股子勁。”牛得力仍舊不溫不火，淡淡一笑。“可你也應該知道，想入黨轉士官，你就得拿出入黨轉士官的本事，到時候沒名額我還到政委那兒給你要去。”

    “牛導，就衝你這句話，哪怕到時候名額沒要下來，我也會在走的那喊你一聲牛哥！”武登峰衝著牛得力鄭重其事地豎起大拇指，隨即綽起一杯啤酒。“這杯我敬你，幹了！”

    忽然，一個保安慌慌張張跑進店，衝著收銀台失聲大喊：“大姐？那、那邊，著火啦！”

    “牛導！”武登峰聞言立即撇下筷子。“那哥兒們，著火了！”

    “看看去！”牛得力也盡快放下筷子。

    消息傳開，許多食客紛紛湧出，出了門有人趁機跑單，更多的人看著火龍煙鳳隨風遊舞。涮鍋店旁邊原本是一家排骨店，因經營不善而關門歇業，很快就被涮鍋店老板老於租了下來。一樓當做倉儲間，一邊堆著原來的桌椅和新近改裝用的各種材料，另一邊的牆角擺放著大部分備用的罐裝液化氣。二樓的各個包間主要作為家人和員工的宿舍、廚房。昨，老於和值夜班的幾個員工“壘長城”幾乎奮戰到亮，此時還在床頭呼呼大睡，似乎不知道危險已經迫在眉睫。現在，大火借著風勢已經竄到二樓了，好幾個包間都在噴吐著滾滾濃煙，偶爾伸出紅舌頭做做鬼臉嚇唬人。

    “我的老爺，這是怎回事啊？！”胖胖的老板娘連連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心急如焚地望著煙火大呼叫。“哎呦，我們家老於他們還在屋呢。老於！老於，你快出來呀！”二樓有個七八歲的男孩站在窗口時隱時現，哭鬧著用他的手十分緊張地拍打著玻璃。老板娘見狀頓時跌坐在地，手拍方磚聲淚俱下：“木頭啊，你怎也在上邊？——木頭，木頭你快下來呀！”

    “上吧，指導員！”不等牛得力發話，武登峰撥開人群一個箭步衝過去，轉身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大喊：“看什看，打電話報警啊！”牛得力略作猶豫跟在身後，聞利軍卻往相反的方向跑了。武登峰見了又開了黃腔：“狗日的聞利軍，你跑個**毛啊！！”完，他一頭紮進滾滾的煙火當中。

    牛得力緊跟在後麵邊跑邊喊：“低點兒！注意安全！”

    武登峰會意，當即彎下腰貼著地麵向前爬行，仍是被濃煙嗆得咳聲大作。爬到樓梯腳下，武登峰不得不站起來，因為樓梯扶手在燃燒，而樓梯本身也在冒著火。從味道判斷，汽油應該是罪魁禍首。很快，牛得力的身影也隱沒在濃煙當中，武登峰有些害怕。這時候，耳邊傳來玻璃落地摔碎的聲音，武登峰終於咬緊牙關踩著火焰衝了上去。

    二樓同樣煙熏火燎，有兩個雅間堆放衣物、塑料板凳和外賣飯盒，巨大的火舌在頑皮地吞吞吐吐。武登峰幾乎被嗆倒，但是腦海依然記得有人在樓上，可又不知道房間的使用情況，隻好見到緊閉的房門就可勁砸上兩拳。有個雅間房門大開，一陣稚嫩而尖銳的哭喊聲傳來，武登峰踉踉蹌蹌過去，背起他來就往外奔。幾個醒來的人，紛紛跟著他跌跌撞撞地下樓了。

    兒子安然無恙，老板娘抱著他喜極而泣。

    “謝謝。謝謝啊兄弟！”老於晃晃悠悠，跪趴在武登峰近前。“好樣的，完事兒了哥請你！”

    “都啥時候了你還敢喝？！”老板娘一腳把老於踢個狗啃屎。

    武登峰有些頭暈，仍舊趴在地上呼呼大喘。

    “不好了大姐，丁還在上頭呢！”有人大喊。

    “壞啦，那王八蛋也喝多了！”老於晃晃悠悠往跑。

    “趕緊找人把這些液化氣搬得遠遠的！”牛得力迎頭攔住老於。

    這時候，武登峰也已經爬起，接過牛得力甩過來的濕毛巾捂住口鼻，兩人一前一後再次衝進火場。先前，火焰跟著汽油曲折流動，引燃了桌椅和附近的裝修材料，並很快蔓延到花板上。如果不是牛得力等人迅速搬離那些灌裝液化氣，後果不堪設想。

    二樓的過道、房間同樣充斥著濃濃的煙火。由於不能確定丁的位置，牛、武二人隻能伏在地麵上逐個房間摸索。摸進當做廚房的雅間，兩人大吃一驚。透過煙火，眼前依稀可見一個液化氣鋼瓶，積存在瓶口附近的油汙正在燃燒。牛得力擔心鋼瓶受熱爆炸，於是大喊一聲：“下去！”兩人慌慌張張退到過道。武登峰抹了一把花臉，腳下險些被絆摔倒，用手一摸就知道是個人。

    “指導員，丁在這！”武登峰挪開濕毛巾大聲喊道。

    “扶一下，我背著他下去！”抹去兩眼淚花，牛得力彎腰背人。

    “指導員！”肩上的濕毛巾已經墊在丁的口鼻下麵，武登峰因為沒有了防護而劇咳兩聲。“飯店後麵有個旱井，你下去找人，把蓋兒打開！”完，武登峰再次闖進臨時廚房，一把扯斷橡皮管，撿起團在地上的一塊抹布壓住鋼瓶上部。油垢的燃燒麵積瞬間有所減，很快又有兩條的火舌從抹布底下伸出來。武登峰隔著衣袖嘴猛吸了口氣閉住，然後抱起鋼瓶急速跑了出去。鋼瓶的脖頸就像烙鐵一樣瞬間熨透上衣，撬開了他緊閉的牙口，燙得他連連高聲嚎叫。

    飯店後麵是一家廢棄的木材加工廠，和廚房一牆之隔的場地還算空曠，恰好牆邊還有個自挖的旱井。牛得力仰望樓上，武登峰此時站在向外噴湧濃煙的窗口，頭伸到窗外呼呼直喘。牛得力已經明白武登峰的意圖，在打開了井蓋之後，他火急火燎地趕走了過來幫忙的人。

    “指導員，躲開！”武登峰扯著嗓子大喊：“躲遠點兒！”

    “武登峰，你馬上給我下來！”牛得力指著樓上喊道，然後倒退著跑開。“捂住嘴巴，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