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很久。至少比想象中久。
因為醒來的時候,饑餓已經像火一樣灼燒著他的胃了。
鱷魚的腦子命令身體去動,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愛德華明白了,如果現在下水,也許就再也上不來了。
他命令自己下水,他的力氣比自己意料中大一些。
……
……
第二天,鱷魚一直都在捕獵。但因為他過於謹慎,又或者是其他什原因,他石頭的周圍一條獵物也沒有。他開始吃水草。
水草隻是用來滿足他的咀嚼感而已。而且水草很厚,不太像水草。
愛德華也沒有吃過水草。
回到的石頭的過程比他想象的還費力氣,但他還是回到石頭上了。
……
第三天“白天”,他又下水逛了兩圈。很早就回來了。如果再遊泳,他一定會因為無力甩尾而沉到海底。
餓死,對鱷魚來說是諷刺嗎?
但他想趴在石頭上死。
他閉上眼睛,耳邊出現聲音。一開始是提露莎的聲音,他貪婪地聽一會兒,隨後又變成海爾達的聲音,他聽一會兒,又變成了摩曼先生、沙烏羅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平緩,隱隱約約,嘰嘰喳喳,又像是複數的人在對他說話,他們一起對他說話,他一點也不感到吵。
愛德華想,也許這就是快死了。
他已經不再能感到餓了。
他的心情越來越平和,自我越來越清晰。他幾乎已經完全想起自己是個人了。
他的呼吸越來越悠長。心情越來越愉快。
他的姐姐篤信天上之主。這是隻在南國鄉下才有的小宗教。他的鎮子連神父都沒有。
提露莎、海爾達、摩曼、沙烏羅的聲音變來變去,他愉快地聽著這些聲音,他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他隻對自己說,你快要死了。
如果在幻境中死去,能夠回到現實嗎?
這樣的好事恐怕不存在,那他就是失敗了。
愛德華·唐納現在完全想不起女魔術師德希德蕾塔和朗提·派帕斯。但也許女魔術師的某個魔術起作用了,他仿佛真的聽到了天上之主的聲音。那個聲音命令他張開眼睛。他的心就像被針刺了一下,腦海中好像有綠色的眼瞳一閃。
他張開眼睛。
天上沒有月亮。但他能看清。
海有個小東西。
現在他耳邊的聲音能聽清了。那個嘰嘰喳喳的聲音。
“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
他沒聽錯。那是個女聲。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他猛地驚醒。
“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
海有兩個東西。他看清了,是一條魚在咬著什東西。
天上之主給他送食物來了。
愛德華·唐納撲入水中,那條魚比他想象的要大,他的嘴比那條魚更大。他狠狠地往下咬。
鱷魚的牙齒,其實早就脫落許多了。
但這不妨礙愛德華咬死那條魚。那條魚咬著的小東西,不知道是什,反應很快,纏住他的一隻爪子。
“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哈哈死掉了死掉了!”
那個小東西,有一個堅硬的喙,頂著他的肚子。
久違的鮮血滲進他嘴。他再一撕,一咬,把那條魚整個吞了下去。
沒有味道。不過有血的鹹味和魚腥味。
總之,是真的食物。
他回過頭來,腦袋枕在石頭上,試圖把爪子上那個生物甩下來。現在他看見了,那個生物是一隻章魚。
“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
現在他吃了點東西,總算知道發生了什。
那隻章魚在快樂地向他舞動腕足。
還在發出聲音。
他尾巴用力一甩,爪子用勁,爬上石頭。嘴張開準備吃掉這隻章魚。
章魚很好吃,他吃過。
隻不過,這個聲音竟然不是提露莎、或者是海爾達的聲音,還挺奇怪的。他能幻聽的也就這兩種聲音了。
“啊~~~~~”
“死掉了!死掉了!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
那隻章魚好像真的在發出聲音,躲也不躲,還在歡快地向他舞動腕足。
把它當甜點吃掉好了。
嘴張到一半,他停住了。
“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鱷魚先生!”
章魚發出有節奏的喊聲,是清脆的女聲。
他先閉上眼睛,天上之主告訴他,這確實是章魚發出的聲音。
說什傻話,隻是他自己告訴自己罷了。
然後他又睜開眼睛,合上嘴——當然沒有吃掉那隻章魚。這隻章魚看起來有兩三尺那大,幾十磅重。體積算是中型,不過跟他比可就小多了。他一口就能把它當甜點吃掉。
剛才吃掉的魚化成一股暖流衝進他的胃,這讓他的理智回來了些。
“鱷魚先生~~~~”
那隻章魚還在不知疲倦地向他打招呼。或者說,看起來像是在打招呼。
他認為自己不會說話。
事實上他會。
但他絕不是用鱷魚嘴說的。他甚至不會使喚舌頭。
他僵硬地說:“你好。”
章魚禮貌地回答說“你好呀!”
愛德華·唐納懷疑自己陷入某種童話世界,不過想到——他幾乎剛剛想起來——這是魔境,就釋然了。
章魚不再說話,幾乎讓他以為剛才的招呼是個錯覺。章魚在他的石頭周圍遊來遊去。
如果它走了,他就不會再衝它說話了。可是章魚遊了幾圈,也爬上了石頭。
“你好呀。”它友好地說。
章魚的聲音很清脆明朗,他不願意用“她”來稱呼它。
他說:“你叫什名字?”
章魚的圓腦袋就在他嘴邊,它奇怪而天真地說:“我叫章魚~~~~~”
“不……我是說,你也是,不,不是,你也是變成這樣的嗎?”
“變~成~這~樣~的~~~?”
“我的意思是,你原來是人嗎?”
“ren?人是什?”
“人就是……”鱷魚說,“人就是你之前的樣子。”
“我是章魚~~~~~”
“就是說,你變成章魚之前?”
“bian……cheng……變~成~是~什~~~~”
鱷魚深吸一口氣。
“我叫愛德華·唐納。”
章魚撲通掉進水,它冒出腦袋。
“你不叫鱷魚嗎?”
“我叫愛德華·唐納。你可以叫我愛德華。”
“真奇怪,”它唱歌似的說,“你不是鱷魚嗎?愛德華·唐納是什,可怕嗎?”
鱷魚說:“好吧,你可以叫我鱷魚。”
“真奇怪,真奇怪”它遊來遊去,“鱷魚先生不叫鱷魚,鱷魚先生原來是愛德華唐納,愛德華唐納是什?”
“你把那個忘了吧。”
它又高興地說:“我不會忘!我很聰明,我是最聰明的章魚!”
“也許吧。你為什會說話?”
章魚完全沒有理睬他的提問,它(從動作上看來是)跳上石頭,得意地對他說:“你看我~~~你看我~~~”
“我在看你。”
章魚扭來扭去。
愛德華現在相信它的確有智慧。
對於愛德華·唐納來講,即使一隻章魚,也使他幾乎絕望的精神狀態緩過勁來。尤其是一隻會說話的章魚。
不過,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這些都是他的幻想。也許在他麵前的是某種十分可怕的生物,而他已經被迷住了。
“看我!看我!”
“我在看著你。”
“你沒發現?你沒發現嘛~~~”
“我發現你腦袋特別大。”愛德華誠實地說。
章魚沮喪了一會兒,很快就舞動著它的腕足。
“你看!你看!”
“我在看。”
“你看嘛,”章魚得意地說,“我是最聰明的章魚。我有九隻手!”
章魚在鱷魚眼前舞動著腕足。
“你會數數嗎?你來數~!我來數給你看。一~二~三~四……八,九!你看,我有九隻手~~~”
愛德華·唐納突然想到,他也許有了一個朋友。
不管這個朋友是真是假,是虛幻是真實,也許這個朋友隻存在魔境之中。
章魚向前蹭。
“我知道了!現在沒有光,你看不見,明天再看吧!我要睡覺了!”
遲疑了一會兒,章魚說:“你可以讓我在這睡覺嗎?我怕被吃掉~”
鱷魚把她放在自己的腦袋上。
“我要睡了!”章魚展開觸手,快樂地說。
鱷魚也想睡覺了。他不管自己腦袋上,滑乎乎的感覺。
他幾乎是度過了第一個安穩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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