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莊生公子 本章:第三十二章

    衛夕懊喪的咬緊後槽牙,恨不得現場來個尿遁。她側著身子垂頭看地,直覺告訴她,大院有數十道眼光在齊刷刷的盯著她。

    媽蛋,能不能別老對她進行焦點訪談!

    如今逃是逃不掉了,君澄鐵定是認出她來了。這想著,她佯作淡定的踅過身,碎步往前挪動,蝦著腰全程都沒有抬頭。這動作極為標準,簡直就是皇宮太監的翻版。

    據人群約莫一丈遠的位置,她停下來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大禮,朗朗的聲線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抖動:“見過指揮使大人!”

    “起來吧。”牧容撫了撫白紗前襟,看她的眼神如同噙著一汪柔和的水。一晃快仨月了,這還是第一次以指揮使的名義見她,心頭帶著莫名的期待,不知她會不會地雀躍一下。

    然而等衛夕站起來後,他卻麵露納罕之色。

    她貓腰站著,垂眸盯著地麵,至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似乎也沒打算看他一眼。

    心尖古怪的酸了酸,牧容斂起眉,秀長的眼眸裹挾出一瞬的落寞,稍縱即逝。他籲出一團白霧,張弛而出的嗓音沉澈而輕靈:“抬起頭來。”

    他的話不帶一絲回旋的餘地,衛夕惶惶然的咬住唇,手背被冷風拂過,涼颼颼的愈發麻木,然而緊攥的手心卻熱的發潮,上演著真實版的冰火二重。

    “怎了,沒聽到本官的話?”牧容複道,語氣已經有些不耐。周圍的人都嚇的大氣不敢喘,怯怯縮到他後麵。

    君澄斜眼一覷,見他臉色不虞,扭頭對衛夕道:“愣什呢,指揮使大人的話你沒聽到?”

    “指揮使”這三個字,他咬牙加重了語氣。

    衛夕福至心靈,自然知道君澄的意思。人要是倒黴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這般光景走是不可能了,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豁出去算了。

    她無奈的咂咂嘴,狀似淡定的抬起頭。然而她卻沒敢直視著牧容那張清雋的麵孔,飄忽不定的眼神落在了他那描金烏紗帽上。

    下一瞬,她聽到了各種氣息混雜在一起的聲音,壓抑的嗤笑、倒抽的涼氣以及竊竊私語……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因為她這造型的確很“美”。

    君澄呆呆的杵在原地,薄唇翕動道:“這……你……”好好一個俊麗的姑娘,如今怎成了獨眼龍!

    牧容不禁瞪大了眼,驚愕過後眉宇壓成了一條線,原本如暖陽般和煦的麵容登時冷成了臘月,沉沉的聲音仿佛結上了冰渣子:“君總教,將她壓到提領處。”

    提領處在新營正中位置,是整個新營的中樞部門,單層的歇山建築,屋麵峻拔陡峭,四角輕盈翹起,乍看起來氣勢非凡。平日,君澄就在這坐鎮,統領一切新營事宜。

    雖是冬季,院子多是長青樹種,倒是沒有枯敗之境,顯得清冷雅致,然而屋內卻是一派死氣沉沉。

    衛夕斂眉低首的杵在正堂之上,連呼吸都變得細不可查。

    牧容在她前方正襟危坐,一手拎著茶蓋,慢條斯理的呷著茶湯,而那微眯的眼角卻流瀉出躁動不安的意味。

    已經一刻鍾了,衛夕依舊咬死嘴一個字都不肯。

    牧容氣不打一處來,昨晚她還好好的,如今就弄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死活不承認跟別人打了架!

    凝著衛夕那愈發青紫的眼,他愈是疼惜,火氣就愈發膨脹。這個怪圈反複疊加,終於突破了他的忍耐極限。

    牧容將茶盞猛地放在紫檀茶幾上,發出砰一聲脆響,“你還不準備實話?拿外出打獵撞樹上這種辭糊弄本官,你當本官是三歲孩?!”話到末尾,音調因為氣憤提高了不少。

    衛夕嚇得一哆嗦,狀似委屈的喏喏道:“大人,我真沒跟別人鬧亂子,不過是失誤撞到了眼睛而已。”她抬眼看看對方,“我這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滿口胡言!”牧容拍案而起,發泄似得抖了下曳撒,炯灼的目光籠在她那張滑稽而巧的臉上,恨不得將她瞪出兩個窟窿來。

    衛夕心虛的咽了咽喉嚨,窗欞開了一條縫,颼颼往灌著冷風,而她的額角卻滲出細密的冷汗。

    和盧秋水單打獨鬥這事萬萬不能,指揮使處罰她倒也無所謂,她早就習慣了。可這麵還牽扯到譚嶽跟孟堯,他們倆做夢都想踏進錦衣衛門檻,萬一被除去了考核資格,她真是無言以對江東父老了。

    “如此頑固不壞,當真是本官太過驕縱你了。”許久的沉默後,牧容曼聲囈語,眼波晦暗不明,仿佛特意掩去了情緒,讓人揣摩不透他的心境。

    衛夕一愕,從煩擾的思緒中抽出神來,抬眸對上他那耐人尋味的眼神,隻覺這話曖昧的可笑,“大人這話讓屬下甚是惶恐,您是不是搞錯了?屬下已經仨月沒見大人了,何來驕縱這一?”

    “……”

    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又被囫圇吞了回去,牧容如鯁在喉,有苦不能言也不過就是這番滋味。末了,他向下猛甩袖闌,挪開視線,不去看她那無辜的神色。

    又是一番詭異的沉默,靜得落根針都能聽到響動,壓抑在悄無聲息的蔓延,衛夕深吸一口氣,努力緩解著胸口不合拍的鼓動。

    就在這時,君澄推門而入,為難的看了一眼可憐巴巴的衛夕後伏在牧容耳邊低聲私語。

    牧容一言不發,耐心聽著,看她的眼神愈發冷冽。

    衛夕捏緊了拳頭,心肝脾肺都跟著顫了顫。壞了,這八成是查出什來了。

    須臾後,隻見一絲淺笑映在牧容的唇角,他踅身走到茶桌前,端起茶盞呷了幾口。他的麵色沉靜如水,衛夕卻心知肚明,他真是完美的詮釋了什叫做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不出她所料,短暫的靜謐後,牧容手骨一緊,將茶盞狠狠砸在地上。

    啪啦——

    瓷片飛濺而起,衛夕本能的側了側頭,抬手遮住臉,手上傳來的刺痛讓她蹙起眉頭。

    一切重歸平靜後,她翻手一睨,手背外側被瓷片劃出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赤紅的血蜿蜒而出,帶著絲破碎的美感。

    牧容也留意到了她這個動作,心口登時緊了緊,剛要問問她有沒有事,誰知她卻像沒事人似得將手垂下,眉宇的那份倔強毫不掩飾的暴露出來,似乎沒有一點悔改之意……

    當真讓他怒火中燒!

    “打獵?本官看你是長能耐了,如今都學會聚眾私鬥了!”牧容冷冷怒斥,黑魆魆的眼眸中蘊著烈烈火光,仿佛下一刻就能將她點燃。

    眼見露餡了,衛夕一不做二不休,不卑不亢的抬頭凝視他:“請大人明察,盧秋水挑釁在先,我們還手在後,實屬無法避免的自衛!”

    又是盧秋水……

    牧容壓低眉頭,若最討厭的人,朝野中便是晏清玉,而這新營就是盧秋水——屢次戳他軟肋,擾他不安。

    思及此,他半闔起眼簾,掩住瞳中的凜然殺氣。

    衛夕望著他那張不動聲色的麵皮,心一陣發怵。第一次來到大華的時候,他在詔獄審她便是這般不苟言笑的模樣,健碩的身影在青白日散發出冰凍三尺的烈寒。想逃,卻又拔不動灌了鉛的腿。

    空氣凝滯,好似冰凍三尺。她咽了咽喉,猛然想到了什,硬著頭皮道:“大人,這次衝突是因為我和盧秋水之間的瓜葛而起,跟孟堯和譚嶽無關。請大人明察,不要牽連無辜他人。”

    話音一落,君澄恨鐵不成鋼的剜她一眼。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有空去保別人!

    牧容攢了攢眉尖,她提及的這兩個名字很生疏,單看她的臉色來講,似乎很在乎這兩人。

    心口又開始酸津津的,掩在袖闌下的手漸漸捏緊。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都已經了解清楚了,起因並不賴她,但她明明答應過他——

    她會忍。

    如此看來,完全就是信口開河!

    “你還真是義氣,本官當真看錯你了。”他笑的風雅,然而聲音卻像從牙縫擠出來的,帶著絲陰涼氣兒:“不管是和緣由,你的性子這般爭強好勝,壓根沒把本官的囑咐放在心。念你是個女子,本官就不動杖子了,到外麵跪著思過去吧。”

    這番辭讓衛夕愣了愣。

    “爭強好勝”這個詞壓根和她沾不上邊。換句話,用這種激進的詞匯去形容她,簡直是太抬舉她了。原本以為牧容會細細審她,誰知連盧秋水的名都沒提,錯的明明不是她,還要她去罰跪!這外麵的冷得都快結冰淩子了,光是站著不動都會發木,更何況是跪著……

    真是不分青紅皂白!衛夕柳眉一緊,忿忿的咬咬牙。不過錦衣衛陷害忠良也不是一兩的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她隻得隱忍的應了聲是。

    前腳剛邁出屋後,卻聽牧容淡淡問她:“怎,你不服氣?”

    “……屬下不敢,甘願領罰。”完,她將門闔上,走到院跪在中線上的青石地板上,腰背筆直的麵朝正堂。

    冷寒之意瞬間滲進了膝蓋,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唇邊出了一團嫋嫋白霧。眉睫染上了些許濕潤,她半闔起眼,放鬆似得舒了口氣。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牧容沒有提及譚嶽和孟堯的事。

    屋內,君澄的視線順著半開的窗欞飄出去,隨後又偷瞄了一眼指揮使。後者坐回太師椅上,斂眉抿唇,麵色甚是凝重。

    他忖了忖,聲提醒道:“大人,時節已經入冬,真要在外麵跪上一,恐怕關節會消受不了。”

    “本官看她翅膀硬的很,在新營就敢如此胡作非為,這若是回到錦衣衛,還不得作翻不成。”牧容不以為然的輕聲戲謔,垂眸凝著茶盞見了底的茶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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