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宏五年，臘月二十一。

    這對衛夕來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經過新營回爐月後,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魂在錦衣衛正式上崗了。

    辰時,上雲翳盡散,放眼望去碧藍如洗，難得是個沒有薄霧的好。初生的陽光大喇喇地漫過屋，頂斜灑在巷子,半邊晴半邊陰。

    府前的老榆係著祈福的紅繩,葉子早就落得溜光,隻剩下枯老的枝椏往上攀。一溜身穿青色錦繡袍的年輕男人腰佩繡春刀,立在華轎兩側，麵上不苟言笑,動動眼珠便能攜出肅殺之氣來。

    許久未出府門，衛夕仿佛是朵突然被搬出溫室的嬌花，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寒冷氣,打了個寒顫，將冰涼的手掖進琵琶袖，抬眼覷了覷她新上任的古代情人。

    三步開外，牧容手搭著繡春刀仰頭望，俊朗的麵頰染了一層和煦日光，白瑩瑩的，帶著些許朦朧的美感。幹冷的晨風颯颯掀起他的披風，露出飛魚服肩頭的流彩繡線，乍看上去華光璀璨，有些刺眼。

    兩人皆是沉默著，看久了，衛夕不覺有些心猿意馬，趕緊耷拉下眼皮，盯住自己的袖闌。

    自從他倆糊糊塗的有了一腿後，牧容每次從衙門回來都會到她房坐坐，用次膳，嘮嘮嗑，帶點東西，態度對她倒也和善，總是笑容宴宴的。

    心境這一敞開，她也算豁出去了，漸漸收斂起心頭的敵對情緒，反正兩人都是互惠關係了，欲拒還迎什的矯情死了。可這幾日下來，他卻一直沒有再碰過她，這點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明明應該是個饑-渴難耐的人，莫不是——

    她上次的那句話在無意之間傷了他的男性尊嚴？

    回想著那晚的春-光，她登時陷入記憶的深淵邊兒不能自拔。披風將她裹得嚴實，騰騰的暖和氣散不出來，悶在曳撒讓身體愈發燥熱。

    要想死死抱住人家的大腿，清高肯定是要回避的。她從袖絞了絞手指，猜思著要不要去試探一下，若果真是因為這，她好給他道個歉，免得他心頭隔閡斷了她的活路。

    可她又覺不妥，在這個年代張嘴問人家“你怎不上我了”，做派也太過孟浪了，不準還會把對方嚇跑。而且她今早犯了個低級錯誤，正杵在門口罰站、罰吹冷風，還是不要在發怒的老虎頭上拔毛了。

    在她出神的這會子，牧容察覺到了身側的審視目光，側頭看過去時，他略略窒了一下。她正毫不避諱的打量他，一雙鹿眼煙波迷蒙，一霎就懾住了他的心神。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看什呢？”

    眼瞧著對方發現自己了，衛夕倏爾回過神來，尷尬地摸摸熱乎乎的耳垂，搪塞道：“沒什，大人長的真英俊……”

    她被自己的話麻出一層雞皮疙瘩，麵上卻笑得真誠。那露骨的話還是甭問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興許她錯了，他並非是個欲-望強烈的人。那倒也好，不用她整日擔驚受怕會不會意外懷孕了。

    得到這番誇獎，牧容揚唇一笑，眯起的眼角卻流瀉出一股森森寒意，“少跟本官來這套，你要是還敢把湯藥倒進花盆，本官就讓你在這寒跪上三三夜，直到你腦袋清亮了才能起。”

    衛夕斂了笑，自知理虧地應了個是，老實的閉上嘴杵在原地。

    最近她身體大好，便偷偷將湯藥倒進寢房的青榆盆栽，再將空碗交還給青翠。這也不能怪她浪費，古代的中藥湯子那叫一個貨真價實，太濃太烈，搞得她味蕾都要死掉了。

    這番下策屢試不爽，誰知今早卻被半路殺出來的牧容抓了個正著。

    他推開門的時候，她正蹲在盆栽前，倒的個不亦樂乎。下一瞬，她便聽見了牧容的厲吼：“你在幹什！”

    再後來，伺候她的幾個婢女被牧容痛罵一頓，抖如篩糠的熬藥去了，而她被牧容揪到了府門口，吹吹冷風，順便蒸幹腦仁進的水。

    原本牧容並不打算責罰她，可她委實氣人。床笫之歡一旦沾染，便是食髓知味，他卻整日憋著不去碰她，就怕她的內傷痊愈緩慢，誰知這丫頭竟然一直沒有按時服藥！

    思及此，牧容忿忿剜她一眼，扭過臉去平複了一下情緒，“你身在錦衣衛多年，應該知道這個理兒。內傷是否痊愈不可用表象判斷，若你現在大大咧咧，日後倒是有你苦頭吃，到時候別怪本官沒提醒你。”

    他話緩著聲，聽起來不急不躁的。衛夕不由鬆了口氣，方才他在寢房大發雷霆，這會子總算安穩下來了。她真怕牧容會遷怒於婢女，到頭來顯得她外不是人了。

    她窺了眼對方的臉色，低垂下頭，例行公事地道：“是，屬下謹遵教誨。”

    牧容嗯了聲，便沒再搭話，眼神卻往一邊斜了斜。站了約莫有兩刻鍾的功夫了，不知她那狐毛披風擋不擋寒。

    藥還沒送出來，該繼續罰下去嗎？他攢起眉心，心頃而變得惘惘的。若是繼續罰，又擔心她受風寒；若是就這算了，真怕她不長記性。

    反複膠著後，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剛想讓她去轎子坐會兒，青翠卻提著木匣跑出來了。

    “大人久等了，藥好了！”跑的太急，她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

    可算來了，牧容眉舒目展的籲了口氣，衝衛夕揚揚下巴，“趕緊喝了吧，時辰不早了，衙門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早晨這出戲讓兩人遲了點兒，衛夕略帶歉意的勾了勾唇，從青翠手接過藥碗，擰眉喝了進去。

    這碗比往常還要苦三分，第一口就差點讓她掉眼淚。咽毒藥似得喝光後，她抬眼睨了睨青翠，一張精致的臉扭成了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