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的采光與照明,不算太好。
時近正午,室中依舊沉浸於一片昏昏暗色。
山勢從兩邊環繞,像巨人一樣把這院落抱在懷中。
院落後麵,緊逼著陡直的坡崖,林木參。
那些挺拔的鬆柏,仿佛是有靈魂的,沉鬱而幽黯的靈魂。
並且每棵樹木的靈魂,都與這屋子的靈位一一對應。
這是曾強夫的直覺。
這種直覺,像極了偶爾粘在鼻尖的柳絮楊花,渺然於有無之間。
曾強夫擦了擦鼻尖,心底一陣空落落。
他身披孝服,目光悵然,跪坐蒲團。
前麵高低層疊的香案上,匯聚一處的英靈們,凝為一個個扁平的牌位,在闃然繚繞的香火薄煙之中,肅立不語。
中間最新的兩個牌位,一為“何文第”,一為“李兆蟠”。
曾強夫要為他們守靈七日,今是最後一。
此後,雙方宿債兩清,再無虧欠。
明,曾強夫就可以邁出這座庭院的大門,恢複“自由身”。
此處叫做“緬英祠”,是雄綱道供奉先烈牌位之地。
在此七,日夜不出,曾強夫備受煎熬。
悸懼是次要的,主要是感受到了強烈的意識侵擾。
睡夢中,恍惚中,有許多凶猛的亡靈打開某座黑暗之城的城門,湧入他的意識世界,或慷慨激昂,或沉重悲壯,或淒楚慘厲,告訴他,自己是為何而戰,是因何而死……
英靈們形貌各異,脾性不一,有的浮在半空,有的貼在牆上,有的堵在眼前,總之擠滿了整個屋子,依舊拋灑著、宣泄著無窮的鬥誌、憤怒與怨恨。
這些鬱結不散的陰寒意緒,像風刀霜劍一樣凜冽鋒利,損人神識。
但不管怎樣,這也總比以命抵命要好。
“曾先生,你運氣不錯。”香案之前,屠非壽高大的身影,像團烏雲。
這些,他時不時會到緬英祠轉轉。
曾強夫不知這是他的習慣,還是專為自己而來。
總之幾下來,兩人比以前要熟絡了些。
“你是我保住了這條命?”曾強夫回應道。
“李兆蟠與莫道將師出同門,多有勳勞,而何文第機敏幹練,不戀錦衣玉食,甘為道門效命,更是深得總舵主器重。”屠非壽凝視牌位,話不帶感情,“二人因你而歿,你卻隻需在此呆上七,生死簿上便一筆勾銷,實在是走運得很。”
曾強夫勉強一笑,“那晚上,你追上我和我師父,為什沒有取我性命?”
“殺人無情,不代表濫殺。”屠非壽轉過身來,“要取你性命不難,但那晚唯一該死之人,是你師父。”
曾強夫沉默片刻。
有個問題一直在他心,本來也不必提起,但在這滿目靈位的緬英祠中,卻有了不吐不快的衝動:
“屠道將,你殺過多少人?”
輪到屠非壽沉默。
身軀聳立,山嶽般傲岸,一雙眼睛隱藏在暗影,定如上寒星。
“一將功成萬骨枯,你聽過沒有?”他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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