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正午，王二已不在灶房幫手，雖然邊仍有龍焱統管大局，可也覺得忙不過來。想到明日整他沒法待在莊幫忙，他心一橫，索性要賬房在門前貼上公告，紅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一條龍”明休息一日。

    賬房光跟客人道歉賠不是就的嘴酸，可有什辦法，龍焱心意已決，賬房也隻能認份辦事。

    當晚，“一條龍”馬車再度自石家接來棗兒，她一進後院，便見賬房跟龍焱坐在暗下的灶房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我下午是請了三廚四廚跟我一塊去王二家，但看他表情，似乎還是堅持不回來……”

    龍焱轉著手上陶杯，平靜無波的臉上，還是一樣瞧不出心緒。

    賬房等不到他回話，隻好又接著：“我龍爺，我看您還是依了他一次，改帶他進宮吧！”

    “不行。”龍焱站起身，隻有這事沒得商量。

    “但王二不會來，咱一條龍就少了幫手，還是您真打算讓棗兒那丫頭進灶房？她一個姑娘家，捱不起的！”

    “我不會勉強棗兒做她做不來的事。”到這兒，龍焱眼一瞄，發現棗兒就站在棚下，朝賬房使了個眼色，要他帶她下去休息。

    明早未亮宮就會派來馬車，所以剛才龍焱要棗兒回家跟她爹交代幾句，再順便收拾衣裳過來。

    賬房歎口氣，一臉愁容地來到棗兒麵前。“我帶您去您的房間。”

    龍焱早走了，空蕩蕩的長屋前，就隻剩下他擱在木椅上的陶杯。

    “賬房。”棗兒怯怯地喚著。

    走前頭的賬房回頭。“怎著？”

    “我想，我應該幫龍爺解釋一下原因。”棗兒瞧瞧左右確定沒有其他仆傭經過，才將龍焱在地窖的話，一五一十吐露。

    她本在想這事不該由她轉達，可剛瞧龍焱反應，還是一樣惜言如金，她就曉得這事她要不插手，或許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理解他的苦心。

    聽完，賬房一拍腦袋責怪自己。“哎呀！我早該想到龍爺不會平白無故做這種決定，但我就是……我當初怎沒想到？”

    “您……原本是怎想龍爺？”

    賬房地：“我當他是想帶妳去見見世麵，畢竟皇宮內院，很多人想去都還進不得……”

    “您誤會龍爺了！”棗兒忍不住罵。

    “我剛就我實在不應該……好好好，妳房間在哪兒，快點去休息，我現馬上去王二家解釋！”

    賬房再去解釋的結果如何，棗兒就沒法知道了。因為隔未亮，她跟龍焱已經被馬車接進宮，根本沒跟賬房碰上。

    普寧宮，穿著金錦繡邊紅袍，頭帶桃形金鳳冠的普寧，正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她一亮就纏著女官去禦膳房打聽龍焱消息，都去了多久了，竟還沒個回應！

    “公主……”

    普寧一下跳到女官跟前。“怎樣？”

    “到了，禦膳房司官，龍當家已經在邊做準備。”

    “我去瞧瞧。”完普寧就要走，女官連忙擋駕。

    “公主不行啊！您是萬金之身，禦膳房那油膩之處，不是公主您該進的地方……”

    普寧那聽得了勸，嫌女官礙事，索性將她往旁邊推去。

    “少擋路！”她千方百計弄龍焱進宮，可不光為了吃他手藝。瞧她，今還刻意打扮了番，就是想教龍焱後悔，他上一回竟敢不聽從她吩咐。從來沒人敢忤逆她，心頭那口氣悶太久了，不吐不快！

    普寧一出廳門，護在門外的李進馬上出現。“公主要上哪兒？”

    “煩死人了，你一不跟著我會死啊！”普寧擰眉怒瞪。

    李進躬著身回話。“微臣受皇命所托，不管公主到哪兒，微臣都得跟著保護。”

    “懶得理你。”普寧手一揚，太監立刻屈著身跑來。“備轎，我要到禦膳房去。”

    李進快步跟在轎旁。“公主要去見龍當家？”

    普寧橫他一眼，明明都知道還問！

    “微臣勸公主打消念頭。”

    “又什於理不合？”普寧氣鼓著臉。

    “這隻是原因之一。”李進答道：“公主別忘了龍當家進宮是為了烹割備宴，您這時候去打攪，萬一哪道菜出了差池，皇上一怪罪，這可不是下跪求饒就能大事化的。”

    普寧擰眉。“你這是在威脅我？”

    “微臣實話實。”

    可惡！普寧怒目相向。“好，你要我現在不去禦膳房也行，隻要你幫我想個主意，讓我在龍焱離開之前見到他麵，我馬上要轎子轉回普寧宮。”

    “請公主給微臣半時間。”李進要求。“讓微臣到禦膳房同龍當家商議之後，再行答複。”

    “好。”普寧手一揚，隻見原本朝禦膳房直行的軟轎，忽地轉了個方向。

    皇宮另一頭，禦膳房，龍焱正在熬煮雞湯，這是他所有料理的基礎，沒這鍋湯他幾乎什事也幹不了。

    早先貴公公講明，所有料材隻能由禦膳房準備，換句話，龍焱沒法使用“一條龍”精製的老母雞高湯，他隻能靠自己的能耐將禦膳房備來的湯，加工熬出他需要的味道。

    “記住這火大，絕對不能讓它滾沸，一沸湯頭就不夠細致。”龍焱掀開木蓋好生腳著。“還有，發現上頭浮出這種白沫，立刻拿匙舀掉。”

    “知道。”棗兒點點頭，一雙眼絲毫不敢從湯鍋離開。

    “這湯足要熬上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到熄火降溫，舀掉上頭肥油後，再繼續用同樣的火慢熬。”

    確定棗兒有把他的交代記住，龍焱這才溜下她徑自到旁邊忙。

    隻見龍焱三兩下收拾好了鮮魚，再來是蝦仁，一隻隻拇指粗細的白蝦被他掐頭去尾，竹簽一挑沙腸盡褪，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教一幹打雜的太監看得嘖嘖稱奇，活把龍焱當成雜耍的猴戲，還不斷要和其他人來瞧。

    外邊的吵嚷龍焱全不放心上。這回在皇上麵前獻藝，他準備了兩道菜、五道熱菜跟兩道點心，取其數目九，喻意“長長久久、福壽綿長。”

    理好材料，他還親手揉了些麵團，捏成拇指大的佛手個壽桃，塞入豆莎或麻蓉餡，打算待會兒齊下鍋蒸。

    中午，送膳的太監端來皇上打賞的菜式。棗兒一心惦著她的老母雞湯，開頭還舍不得離開，可一聽龍焱皇上賞賜不能不吃，這才三步一回頭地落坐椅上。

    擺在桌上的是皇宮例菜——口蘑肥雞、花椒白菜絲跟熏肘花。龍焱挾了一筷白菜絲進嘴，眉頭一下皺緊。

    棗兒瞧他表情，也好奇吃了一口，完全表情跟龍焱一模一樣，也是一臉錯愕。

    菜爛味淡不，這盤熏肘花上頭還結了一層又，估料這些菜必先被送進宮讓皇上看過，皇上才又打賞下來。不知這一來一往費了多少時間，才會把堂堂宮廷美味弄得這德行！

    吃罷回灶房，棗兒趁龍焱審視雞湯時偷偷：“我剛發現了個問題。”

    龍焱一瞅她。“禦膳房跟皇上宮殿的距離？”

    她點點頭。“我瞧上頭結油，我們一條龍盛過菜的盤子，少也得擱上一時半刻才會變成那樣……”

    棗兒摸過洗過的碗不計其數，龍焱相信她的估算。

    “我去問問。”龍焱起身。

    不久他帶回來答案。

    原來禦膳房上菜，向例都是割烹完盛進不怕燒的有蓋大砂煲，再用烤熱的厚鐵板上下夾著送進宮，待皇上傳膳，太監才會一煲一煲倒進細瓷缽盤。呈上。

    棗兒恍然大悟。“難怪剛才的花椒白菜會爛的像燉菜。”

    一般人吃菜講究熱快鮮，三樣缺一不可。這會兒食材的鮮度是具備了，可火候與上菜的速度卻成了大大的難題。

    “我得想個對策應付……”龍焱沉吟。

    棗兒想到了主意。“或許……我們可以請外邊公公們做個一次。”

    “做什？”

    “鐵板夾沙煲啊！我是想到我曾經看二廚做過銅鍋蛋，中間不也需要一個燜的手續？”

    沒錯！龍焱靈光一閃，既然非得靠鐵板續熱才能將料理送到皇上麵前，那他何不想個辦法借力使力，比如……刪減些灶上火候，改添上鐵板的溫度！

    當晚，皇上招來他寵愛的妃子紀美人，與普寧公主跟醇親王一道入席。

    龍焱一招借力使力妙法，配上他精湛廚藝，同席幾人是吃的笑逐顏開，心滿意足。

    尤其是皇上。

    宴罷，皇上招來龍焱細問其菜名，被他接連幾個“龍飛鳳舞”、“春風得意”、“萬壽無疆”等等名號，逗得開心極了。

    “好，好個萬壽無疆，賞！朕大大有賞！”皇上轉向貴公公。“明一早派人把白銀千兩、明珠一抖送到一條龍，是朕賞封的。”

    龍焱跪恩。“謝皇上恩典。”

    “下去吧！”

    一得皇上示意，龍焱躬身退出設席的麟德殿。

    棗兒等在店門外，一見他，立刻迎了上去。

    “皇上滿意嗎？”她心急地問。

    龍焱微笑。“多虧妳提點我那法子，皇上非常滿意。”

    “哪兒是我的功勞！”棗兒急忙搖手。“還不是全靠您自己火候控製得宜……”

    “龍當家。”

    兩人話還沒停，一個聲音自後邊傳來。兩人回頭，看見一帶刀護衛緩緩走來。

    這人很眼熟——龍焱與棗兒互望了一眼。

    李進報出姓名。“我是普寧公主座前的帶刀護衛，名叫李進，曾跟龍當家有過一麵之緣，不知龍當家記不記得？”

    龍焱記得曾在哪兒見過他了，在一條龍，這人正是燙著棗兒的公子的護衛。

    他是宮的人？龍焱很快地聯想，上回遭他出言頂撞的刁蠻公子，該不會就是——“普寧公主”

    他暗叫聲糟。

    “不知李大人找草民何事？”

    李進微笑。“是公主喚我來邀龍當家到普寧宮一敘。”

    龍焱瞧瞧棗兒。看她的表情，該也是想到眼前人是誰了，隻是他沒跟她提過，他曾在梅院與普寧公主起過衝突。

    他抬頭一望色。“現在？”

    李進頷首。“應該不會花龍當家太多時間。”

    “好。”龍焱同意，轉頭看著棗兒吩咐：“妳先回禦膳房收拾東西，我去去就回。”

    “好。”棗兒點點頭，不疑有他地跟著領路的太監離開。

    龍焱被李進帶進普寧宮，又等了一會兒，才聽外邊人喚：“公主駕到。”

    “好久不見，龍大當家。”普寧低頭俯視跪著的龍焱。“不知你見本宮，有沒有覺得哪麵熟啊？”

    “草民惶恐，草民當時不知公主大駕光臨，出言頂撞公主，還望公主原諒。”

    “若本宮就是沒辦法原諒你呢？”三言兩語就想抵消她心頭火氣？普寧傲慢一哼，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