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的冷。
兆莊朝手心哈了幾口熱氣,搬起木桌,朝南陽光處挪了幾丈。南邊是賣炊餅的陳胖子,再往南擺放著王老漢的餛飩鋪。
鎮人馬稀落,但炊餅生意很好,一個時辰便斷貨了。
陳胖子收拾蒸籠,準備打道回家。瞧書生凍得直哆嗦,他深表同情:“沒生意啊?”
王老漢嗓門大:“他昨日也沒生意。”
多管閑事!兆莊撇頭,自顧自碾墨。
離開苗疆後,他躊躇滿誌,仗著功夫好,想在鏢局找一門差事。剛加入運通鏢局,還沒來得及接活,鏢局兄弟莫名其妙地內訌了,死人近半。他一個新人,生怕被人栽贓嫁禍,趕緊連夜溜走。過了半月,經人介紹,誠義鏢局的胡老大很賞識他,邀請他加入隊伍。可才過了兩,誠義鏢局突然並入封會,而胡老大也不知去向。
兆莊開始反思,命是不是跟走鏢的八字不合。高嬡提醒他,最近一直走黴運,大概是撞上本命年的關係。兆莊深覺有理,便隱姓埋名,躲在鎮上,低調生活。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堂堂兆家少主武藝超群滿腹經綸,竟流落到賣字為生的地步。
“老弟,過來喝碗餛飩,我看你大半沒吃東西。”王老漢為人粗糙,心腸卻很好。
“沒錢!”兆莊沒聲好氣。
陳胖子笑道:“他請你的。”
肚子咕嚕嚕直叫,口水抑製不住。一想到肉味,兆莊更餓了。他站起身,直勾勾盯著熱氣騰騰的鍋,目光饑渴。
“可不可以給我幾個生餛飩?”兆莊笑容尷尬。
王老漢不解:“你喜歡生吃?”
兆莊苦澀道:“我家那口子還沒吃。”離開苗疆時,他曾向高嬡許諾:要給娘子最美好的生活,可是……
“行,我給你包起來。”王老漢包好餛飩,遞給兆莊。
兆莊接過餛飩,心頭酸楚,彎腰深深一揖。
“生意來了!”有人駐足,陳胖子急忙催促。
兆莊移形換步,嗖一下蹦到字鋪前。麵前站著一位滿麵油光的富商,兩撇八字胡,略顯禿頂。
“又是你。”兆莊見了此人,又驚又喜。
富商姓錢,去年剛搬到鎮東錢家大宅,乃此地數一數二的暴發戶。去年冬,他花了十兩銀子,買去一副對聯。鎮民風質樸,買字的人並不多。兆莊靠著十兩銀子,熬了半年。
錢大富點頭:“是我。”
兆莊按耐不住興奮,搓手笑道:“還是寫對聯?”
錢大富道:“還是寫對聯。”
兆莊飛快鋪上紅紙,提筆沾墨,生怕動作慢了半拍生意就要吹了。“寫個什?您。”
錢大富道:“發財。”
俗人。兆莊心中嗤笑,臉上卻無比客氣。筆墨行雲流水,刷刷寫下“鵬程萬興駿業,鴻運千秋繪錦圖”。
錢大富瞄了眼紅聯,極不滿意:“你亂七八糟寫啥?‘發’字沒有,‘財’字也沒有。”
暴發戶胸無點墨,兆莊不知該用什表情。他輕聲解釋:“鵬程萬,出自莊周逍遙遊,就是前程遠大的意思……”
陳胖子看不下去了,撂下擔子,打斷兆莊:“他要發財,你寫就是了。”
窮鄉僻壤,沒法和目不識丁的人講道理。兆莊唉聲歎氣:掙錢好憋屈。筆尖凝重,寫下“年年有福財源進,歲歲發財萬事興”,當真俗不可耐。
有了“發”字,又有了“財”字,錢大富滿意地掏出十兩銀子,扣在桌上。
兆莊捧著銀子,揉了又揉,捏了又捏。看著銀子亮閃閃的光澤、聞著銀子香噴噴的銅臭味,連心情也隨之歡暢起來。
錢大富拿了對聯就走,滿身肥肉顫顫悠悠,腳步飛快。
王老漢湊過來,嘖嘖稱奇:“一單生意吃半年。字賣那貴,怪不得沒生意。”
兆莊心情大好,笑道:“我原先隻要十文錢,他自己要給我十兩。有錢人的心思咱猜不透。”
賺了銀子,冷風更刺骨了。兆莊舍不得之前寫的那幅對聯,便送給王老漢。紙墨也不能浪費!
他揣著銀子,先去錢莊換碎銀,又去早市轉悠。他打定主意,銀子上交前,先斬後奏買隻母雞。他太思念雞湯的味道,以至於嚼根雞毛都能嚼出雞肉味。
兆莊轉悠半,人交戰,最終拎著半拉豬肉回家。整雞太貴,錢必須省著點花!
他左手提著餛飩,右手提著豬肉,興衝衝往家趕,腳步輕快。他心情雀躍,更甚於當初謀得陰癸派劍法。
劍法這種東西,能賣錢嗎?兆莊快樂並痛心疾首:我堂堂兆家少主竟墮落如斯,太可悲了!
他從未展露武功,以免在窮鄉僻壤的鎮掀起軒然大波。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丟條狗都能傳得人盡皆知。“娘子!”他一溜跑,腳尖點開門,迫不及待獻寶。
屋內空無一人,鐵盆炭火通紅。
嬡兒在洗曬衣裳?兆莊向後院走去,卻聽見屋後有男人話聲。兆莊詫異,輕手輕腳推開一線門縫。
與高嬡對話的男人,就是方才買對聯的錢大富。他笑得一臉油膩,捧著兩錠銀子,往對方懷塞。
高嬡不住搖頭,帶著拒人千之外的客氣笑容。但錢大富依然抓著她手,過分客氣地朝她手塞銀子。那笑容膩得像啃了一大盆豬油,笑得兆莊火氣噌噌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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