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阿羽一直看著她，目光悲戚。他低頭親吻茹裳的額頭，輕輕掀開被褥一角，坐起身來。

    步出婚房，上樓，書房隱約透出燭光。一道黑影挨窗而坐，像在看書。時正子時，夜色正濃。不知誰如此大膽，擅闖書房重地。

    滿嗎？阿羽想了想，不可能。自從他鬧脾氣出走，很久沒見了。

    阿羽躡手躡腳飄到門口，正想推門，屋內飄出聲音。“進。”

    阿羽推開門，麵對不速之客，心情不佳：“這是我的地盤。”

    吳逸淡漠一瞥，低頭繼續翻看。“你以前也經常光顧我的書房。”

    阿羽拖了把椅子，坐到吳逸身邊，強詞奪理：“此乃重地。除了教主，誰也不能隨意進出。”

    “難為你還知道自己是教主。”吳逸語氣不善。“我上報的提議，你究竟有沒有看過？”

    阿羽淡然道：“沒看過。雜七雜八的事都來問我，我要你們這些尊使幹嘛用？撐氣場嗎？”

    吳逸陰沉道：“以前茹裳身體不好，教中大事務由我做主，也算情有可原。可你剛任教主不久，就扔給我一大攤子活兒，你幾個意思？”

    阿羽道：“江湖傳言，阿羽教主其實隻是神龍使的傀儡。”

    吳逸恨恨道：“你真是個明白人。”

    “吳逸，你變了。”阿羽長歎一聲，“你以前做事，何曾在乎別人的看法。”

    “人都會變，隻有不斷否定自己的過去，才配擁有更好。”吳逸放下冊子，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為何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卻不行。”

    能被吳逸認可，阿羽心實打實高興，但他還是要保持謙虛：“哪哪。”

    “你懂收買人心。”吳逸道，“換了是我，我絕不會寬恕敵人。收買人心有風險，你無法確定哪些人值得收買，哪些人會調轉矛頭反咬一口。從一開始直到現在，我依然覬覦教主之位。隻要你露出一絲衰竭之相，我必定會殺你取而代之。”

    他竟然出口了！阿羽略驚。

    吳逸道：“除了收買人心，你還善於演戲。碧蠍穀眼線遍布江湖，若是放黑芸離開，不但折損教中大將，而且會削弱我教在燕國與炎國的情報力量。你毆打滿，看似秉持公義，其實就是做給她看的。”

    阿羽歎道：“你真了解我。”

    “迎娶茹裳也是你的計謀。表麵上溫情脈脈，事實上一旦迎娶她，你的身份會變得大不相同。你以丈夫之名，替代麵首身份。江湖上不會再嘲笑你，反而會被你始終如一的感情所打動。”吳逸沉聲道，“你以為茹裳她喜歡你？錯了。正因為她看穿了你，所以才答應嫁給你。可笑她到最後也要維護你，維護你這個偽君子。”

    阿羽啞然失笑，靜默許久，又問：“還有嗎？”

    “還有一點，你比任何人都強。”吳逸道，“你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

    我不想活成該有的樣子，這不是我喜歡的樣子。可心話到了嘴邊，阿羽道：“我確實喜歡茹裳。”

    吳逸冷聲道：“你心究竟怎想，也隻有你自己知道了。”

    阿羽：“神龍使，今日你話有點多。”

    “我不想跟你嬉皮笑臉。”吳逸怒了。

    阿羽也怒，但無甚表情：你這臭脾氣誰受得了還真是見鬼了，活該一輩子打光棍！

    吳逸見他沒有反應，扔給他一本簿子。“正經的，我擬給你的東西，你怎看？”

    眼瞅著簿子拍在桌案上，阿羽沒有伸手：“我不想看。”

    吳逸深吸一口氣，按耐下揍人的衝動。“你取消虐刑的條款，我都看了，絕不認同。在你看來，溫和的規矩可以收服人心。但你也要知道，教中有很多弟子都是江湖上活不下去的惡人。他們身懷絕技，卻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取消虐刑，隻會引起動亂。”

    阿羽認同吳逸的話，但並不認同其中的因果聯係。“窮鄉惡水出刁民，你得沒錯，卻已是陳年舊事。這些年，村民們修渠道，引江水，糧產頗豐，生活殷實，與我教融合得還不錯。與此同時，幽壁穀在各個村落、苗寨派駐藥師，與苗醫、巫醫交流頻繁。五毒教已不是咱一家人的五毒教，我們要摒棄老舊作派，融合整個苗疆。”

    摒棄老舊做派？難道要開慈善堂？吳逸隻覺得荒唐，聽得直搖頭。

    阿羽道：“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沒有人吃飽喝足後，還想著殺人越貨。”

    吳逸駁斥：“人心貪得無厭。更何況取法為上，僅得為中。”

    阿羽道：“所謂的刑與法，關鍵不在於施刑多殘酷。最重要的是賞罰必須有理有據、一視同仁，切忌刑不可知、威不可測。”

    吳逸依然堅持自己的判斷：“敬畏之心，是最有效的規則。廢除虐刑，無法震懾罪人。”

    阿羽道：“你也了，人的想法一直會變。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刑罰更重要。之前尊使們各自為政，互相傾軋，旗下弟子們跟著攀炎附勢、爾虞我詐，刑罰是他們虐殺同門的工具。我要廢除虐刑，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而是到了不得不做出改變的時機。”

    “不得不？這詞用得還真是毫無緩轉餘地啊。”吳逸皺眉，“這篇廢除令，你廢了三分之二的刑責，手筆能不能不要這大？”

    “不能。”阿羽道，“我心已決。”

    吳逸終於體會到了，之前吳忠跟他提過，阿羽大赦那會兒，大家夥兒想要服教主的心情有多無力。“動亂起來，你負責？”

    阿羽道：“我不是有你嗎，神龍使？”

    吳逸後悔今日沒帶逆行，要不然準一劍砍過去。砍死這妖孽一了百了，誰也別攔著。“神龍使，這個身份我能不要嗎？”他氣得臉更僵了。

    “你不喜歡當神龍使，好辦。我可以在高梨上任前，留給你聖女的位子。”阿羽信口胡謅，“以後叫你‘聖男’好，還是‘聖伯’好，真糾結。”

    吳逸瞳孔幽黑，惡狠狠盯著教主大人，憤怒又無奈。他起身踹門，留下兩個字：“再見。”

    阿羽跟在他身後，大聲道：“這快就走了？還沒跟你交流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