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在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承擔了錯誤。”
王離落一針見血地總結道。
“正是如此。”
道頗為讚同道“因為誰承擔了錯誤的誰就是犯錯的人。”
“所以你跟我閑聊這久,就是想告訴我,不論是科技文明,亦或如今的修真文明,都存在著異曲同工之妙——這點尤其是體現在弊端和畸形上。”
王離落笑意稍微凝固起來,“這個文明會毀滅,遲早會毀滅是?”
“而你的存在,隻會加速這種毀滅。”
道聞言頜首,他頓了頓,道“你不在乎成為毀滅世間的罪魁禍首,你不在乎眾生毀滅之前的辱罵和詛咒,但想來卻是在意親友安危罷?”
“自私的人往往最容易被情感約束,而大公無私的人,通常會為了心中的執念與堅持無所顧忌,為所欲為。”
不待王離落答話,道繼續自顧自道“大公無私的人最無情,而自私自利的人最多情。”
“是啊,然後呢?”
王離落毫無形象地摳了摳鼻孔,大咧咧道“你拐彎抹角來這久,究竟想什?”
道一噎,旁敲側擊了這久,委婉了這長時間,王離落竟然還是要讓他開門見山。
有些事情,蒙上遮羞布難道不好,非得敞開來,多殘忍。
但再怎殘忍,最後還是要動手的。
“既然你想要開門見山,那我就直了。”
道輕咳一聲,認真地道“我想請你去死。”
話音落下,寂靜的夜色被東邊際的白光徹底驅散,皓陽慢悠悠地翻出了山巒,和煦的光芒遠遠投射過來。
道的修長身影,站在皓陽的前麵,王離落沉默不語地抬頭仰望著背後光芒萬丈的道,他抿了抿嘴唇,幽幽道“你走開點,你擋住我最後一眼的陽光了。”
“抱歉。”
道誠懇道歉,並向旁邊挪了一步。
明媚燦爛的陽光,失去阻攔,全部灑落在王離落的臉龐之上,溫暖的感觸,仿佛愛人柔嫩的指尖。
他情不自禁露出溫柔之色,皓陽繼續攀升,顏色也越來越明亮,乃至變得刺眼。
王離落微眯起雙眼,有淚光掛在睫毛上,似乎是皓陽當空灼傷了眸與瞳。
他自私?
現在的他自私,但曾經的他有一腔熱血,自認為義薄雲,自認為大公無私,自認為降大任於是人也。
所以任由道的驅馳,做了與泛重舟相似的人,想要成為一個英雄。
在爭鬥廝殺的漩渦深處,紅顏薄命,屍骨無存,而他甚至不曾憐惜一滴淚水,未曾回眸過一縷悲戚。
驀然憶起,她香消玉殞的傾城一笑,不是釋懷,不是悲哀,亦不是留戀,隻是心死和絕望。
道侶若衣裳,大義如手足。
手足不可斷,衣裳可脫亦可換。
這多年的孑然一身,他忙忙碌碌,亦碌碌無為。
成了英雄,失了一切。
忙碌換取了什,名聲除外,一無所有。
王不敗出生的那,他在廝殺搏鬥,王不敗滿月的那,他與異姓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王不敗的童年沒有他的影子,卻最終肩負起他沒有完成的重擔。
他將全部青春熱血傾灑向了世間,但眾生稱其為英雄,亦言辭刻薄地指責著他的無情無義。
是啊,愛人身死道消,卻不舍一滴淚流,不是無情無義是什。
他突然覺得很難過。
名聲有什用?
那些看起來高貴的東西,等到唾手可得,卻發現不過爾爾。
而這其中從指縫緩緩流逝的那些微不足道,卻幡然醒悟過來究竟是怎樣的彌足珍貴。
“時間不早了。”
道按捺不住提醒道。
時間不早了,該上路了。
“那你動手罷。”
王離落回過神來,他胡亂抹了把臉頰,無意間扯斷了幾根頹色的發絲,不由得苦澀一笑,“到頭來,就連頭發亦即將離我而去,伴我一生,如今是失望透頂了?”
“我也失望透頂了……”
旋即,苦澀笑容盛了幾分,他身子向後躺倒在地上,整個人癱成了大字型,褶皺密密麻麻的手掌,如枯萎的樹枝,逝去了所有生機。
王離落掌心攤開,覆在了雙目之上,陽光落在掌心,暖了指尖,冷了心田。
“動手罷,我不想臨走前手上沾染血腥。”
他懶洋洋地道,語氣充滿了無所謂。
自殺,就是自己殺死了自己,也是殺人。
“你確定不奮起反抗?”
道有些忌諱,試探著問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王離落有些不耐煩地道,“別跟個娘們似的磨磨唧唧,快點動手罷,否則我一會兒反悔了弄死你。”
“一路走好。”
道的指尖探出了袖間,在陽光上泛著如玉的柔和光澤,溫潤而不失冰冷,殺意凜凜。
手起手落,一道無形的影子掠過長空,切割著漫漫的陽光,軌跡所過之處明媚的顏色被吞噬殆盡,隻餘下令人窒息的黑暗。
壓抑的黑暗俯衝向王離落的鬢角,距離那雪白的鬢角發絲,隻有不到一寸的極短距離。
而導致這道黑暗的凶手,那道無形的影子,已經悄無聲息地沒入了王離落的鬢發。
悄無聲息的影子,轉瞬間竄入了王離落的腦海,肆意蠶食著鳩占鵲巢的執念和情感殘渣。
一幕幕的畫麵,或移山填海,或仰長嘯,或橋流水,或大漠孤煙,其間流露出駁雜而深沉的呢喃,恰如茫茫紅塵的喧囂,沒有震耳欲聾,卻挑撥觸動著心弦。
生在這世間,便是世間人,紅塵萬丈縈繞著世間人,世間人也映襯著萬丈紅塵。
二者不可或缺,彼此相互製衡。
王離落不願淪陷於兒女情長,因此前半生活得渾渾噩噩,忙碌到極致,卻迷茫到了極致。
他的後半生,已經是活死人,縱使已然幡然醒悟,可惜這時候再醍醐灌頂,亦無濟於事。
曾經真摯的笑顏如花,婉轉於翠柳之畔,孤橋之邊,柳下是燈紅酒綠,橋底是赤碧輝映。
他恨柳上田壟的燈火闌珊無法追尋,卻偏偏樂此不疲。
他悔橋頭陌上的鏡花水月難以捉摸,卻偏偏義無反顧。
終究是,失了兒女情長,喪了榮耀輝煌,棄了美滿無傷。
悔恨交加的情緒,侵蝕著腦海的一切,包括那道肆無忌憚的影子。
過往雲煙再悔恨為時已晚,但還有什東西,是來得及悔恨的。
腦海一幕幕的畫麵盡數崩碎湮滅,隻餘下最後的一副,最清晰的一副畫卷。
其間青山綠水,草坪一望無際,丘陵起起伏伏。
俊秀的青年劍眉星眸,甩腕間魚線盤旋半空,落下時卻已勾住大魚。
身側未及弱冠的少年,臉色蒼白,透著淡淡的警惕,麵容上的青澀還沒有褪盡,卻無端給人超出年紀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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