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起予心中微微起了一層波瀾，不覺暗自悵惘。

    低頭喝了幾杯酒，便站起身，準備去趟茅房，忍不住特意往秦賢智的座位上觀看，忽然發現那個位置換了另外一個官員。

    那個神秘的秦賢智不見了。

    楊起予心一緊，秦賢智形跡可疑，神秘詭異，也許與那夜遭遇的狼人有什關聯。

    方才隻顧與秀娘眉來眼去，一不留神，秦賢智趁機溜走了。

    楊起予走出屋子，往右一拐，是一條與另外一套院子隔開的甬道，甬道盡頭便是茅房。

    外麵月朗星稀，冰寒透骨。

    此處乃達官貴人消遣的地方，又被皇城使大人包了下來，所以，盡管前麵閣樓內喧囂吵鬧、靡樂震，此處卻相對安靜，無人往來。

    楊起予上完茅房，走出甬道，正欲回到房間，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兩個人影在晃動，他們躲在一棵蓬鬆的羅漢鬆後麵悄聲嘀咕著什。

    楊起予並非喜好窺聽之人，正欲走開，忍不住還是多看了一眼，發現其中有個人乃秦賢智無疑。

    楊起予心道：這個秦賢智，到底在密謀什？便躡手躡腳往前邁了十幾步，閃身躲到了涼亭的圓柱之後，豎耳細聽。由於距離較遠，未能聽得清楚，隻斷斷續續聽到隻言片語，諸如“瑞王”、“大堯”、“狼”等字眼。

    他們二人是在討論國事不成？

    這時，那兩人的聲音越來越了，楊起予不禁伸頭瞄了一眼，這才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近前，不過十幾步距離。躲是來不及了，他便大大方方地從涼亭中走了出來，和那兩人正麵相迎。

    果然是主客郎中秦賢智！另一人乃大理寺少卿雪滿。

    兩人看到楊起予也吃了一驚，互相看了一眼。秦賢智的臉上長滿了胡須，夜光之下猶如用黑布蒙住了麵部，使其布滿血絲的眼睛更加惹人注目。

    他的眼神中從驚詫之色慢慢變成了狐疑，再變成了殺意。

    楊起予哈哈笑道：“今夜月色不錯，二位大人也是要來吹吹風，醒醒酒，再回去多喝幾杯吧？”

    “我等哪有楊公子雅興？方才去了趟茅房，身上沾染了惡臭，來此散散味道，不巧先後碰到了二位。”雪滿笑著道。

    “那，不如回去吧？”楊起予提議道。

    三人都同意。秦賢智執意要楊起予走在中間，他自己殿後。無奈，楊起予隻好跟著雪滿往回走。前麵要穿過一條石板徑，隻不過三十來步的距離，兩側是稀疏的竹子和梅樹。

    楊起予隱隱感覺到身後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殺氣十足。他不敢回頭看，隻顧緊跟著雪滿往前走。可那雪滿步履蹣跚，似乎有意放慢速度。

    楊起予越發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忽然，背後似乎撲過來一股陰風，正欲側身躲過，前麵突然有人高聲喊道：“楊公子，楊公子！”

    三人都遁聲前望，原來是殿前司右軍馬軍的都虞候唐宏明！

    楊起予身後那股冷風也立時收住了。

    一時風平浪靜。

    身材粗短、臉大如盤的唐宏明一副醉醺醺的姿態，拱手拜了拜，與雪滿和秦賢智寒暄了幾句，便將楊起予拉到一邊，笑嘻嘻道：“楊公子，我想也請你幫我填闕詞，可我還沒跟你喝杯酒，你怎就跑了呢？”那模樣，似乎跟他認識多年了一般，其實今夜是第一次見麵。

    楊起予尷尬地笑了笑道：“唐將軍，有何需求，您盡管吩咐便是。”

    “你來，我詳細與你聽。”唐宏明硬生生地拽著他的手，便往回走。

    秦賢智和雪滿悻悻地離去了。

    楊起予硬是被他拉回到涼亭之中，疑惑道：“將軍，你到底需要什樣的詞曲，我回到屋內，即刻寫與你便是，這外麵又冷又暗，無法書寫。”

    “楊公子，有些事情，必須要遮人耳目。”唐宏明的臉依舊通紅，但語氣已經恢複了正常，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我馬上要隨方將軍回去了，走之前，有句話，我必須要當麵告訴你。”

    原來他所謂的填詞都隻是借口。

    楊起予被他嚴肅而認真的表情嚇到了，詫異道：“將軍請講。”

    唐宏明警惕地觀察了四周，見秦賢智和雪滿已經回到了屋內，再無他人，又等到舞樂之音達到最高點，這才附耳道：“大慶殿防禦圖隻有一份，皇城使左爺時時刻刻貼身藏匿。”竟然是地道的川蜀口音，完，哈哈一笑，換回了大康國語，繼續道，“楊公子，那就拜托你了，幫我填一闕賀詞，我四十歲的生辰也快到了，定有酬謝！定有酬謝！”

    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醉醺醺地笑了幾聲，搖搖晃晃地返身回去了。

    楊起予追了幾步，剛想要什，唐宏明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

    楊起予剛要出口的疑問便咽進了肚子，立於原地，足足怔了半刻鍾。

    唐宏明怎知道自己想要得到大慶殿的防禦圖？他又如何得知那防禦圖就在皇城使的身上？唐宏明不是殿前司的右軍馬軍都虞候嗎？那可是禁軍的將領，從五品官！唐宏明那一口地道的川蜀方言，表明他是後蜀人氏無疑，難道他也是劉光複的人？劉光複在都亭驛的，自會有人與自己聯絡，難道指的便是此人？

    楊起予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另外，雪滿和秦賢智之間到底是什關係？他們又有何秘密？

    皇城使的這場生辰宴會，並不簡單。包括自己在內，這些人來此不僅為的是道賀，打的都是皇城使的主意。

    楊起予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庭院，回到了屋內，再看每個人時，眼睛便蒙上了一層深深的疑惑，那搏命般敬酒豪飲不僅僅是阿諛奉承，也許懷還揣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幸，雪滿、秦賢智、方若弼和唐宏明都已先行離去。楊起予便少了幾分尷尬，在於錦的慫恿下，放開懷，與眾人喝他個昏黑地。

    喝到最後，果然隻剩下了楊起予和於錦，其餘人要醉倒昏睡，要離席歸家。

    皇城使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失去了方寸，將於錦和楊起予攬入懷中，感歎不已，道：“到最後，還是兩位乃我真兄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