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南望王師又一年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凜風那個吹 本章:第二十二回 南望王師又一年

    習伯約本以為草原之上風輕雲淡、綠草如茵,可惜,二月的漠北,北風凜冽,寒地凍,野草枯黃,景色與他所想的有壤之別。

    自從越過大漠,便時常能遇見成群的牧民,而且明顯多過漠南,習伯約問了冥山空方才知道,這些牧民皆是突厥族人。

    突厥牧民見了冥山兄妹,皆是欣喜若狂,紛紛來向二人行禮。習伯約心中一動,暗道:“莫非他們兄妹還有顯赫的身世,乃是突厥貴族?”但自牧民與冥山空話時神情便可看出,他們對冥山空極為尊敬。

    更有不少年輕男子圍在冥山靜周圍,與其親熱敘話。他們乃是用突厥話交談,習伯約雖然聽不懂,但望著這些突厥男兒眉飛色舞的樣子,也知他們愛慕冥山靜。想起了冥山空所之言,習伯約不禁搖頭苦笑。

    冥山靜雖與別人交談,眼角卻不時偷望習伯約。見習伯約搖頭苦笑,冥山靜隻以為他心中不喜,急忙將與自己敘話的青年盡數趕走。那些突厥青年見到冥山靜,正自開心呢,卻被冥山靜冷語驅趕,盡皆愣了。

    有幾個聰明的,自冥山靜望向習伯約的目光中瞧出了端倪,便指向習伯約道:“你趕我們走,是不是因為這隻漢狗?”冥山靜聞言,登時大怒,斥道:“放肆!他乃是我與哥哥的好友,隨我們來草原遊玩,你們若再敢出言不遜,休怪我無情!”

    習伯約雖然聽不懂他們所的突厥話,但自眾人麵色中已猜出了幾分,心想:“冥山兄之言恐怕要成真了。”若在往日,他自不會將這群突厥青年放在眼,但現今他有傷在身,自然不願動手。

    未料到冥山靜雖隻是個少女,這些突厥青年卻對其頗為懼怕,見冥山靜發火,竟都不敢作聲了,可還是不願離去,隻是恨恨地瞪著習伯約。冥山靜忍不住喊道:“還不快滾!”一眾突厥青年方才恨恨散去。冥山靜歉然一笑,道:“他們粗魯無禮,你莫要見怪!”習伯約隻能報以苦笑,冥山空則拍拍習伯約的肩膀,安慰道:“習兄弟,別苦惱,你這等好福氣,旁人還要羨煞呢!”

    三人繼續前行,一路上又遇見不少突厥牧民,皆如之前一般,來同冥山兄妹親熱交談。草原之上一望無際,又行了半日,隻見遠方一條大河之畔,密密麻麻地立著一片氈房,怕是有數百之多,習伯約心知此處恐怕便是突厥大汗所居之處了。果然,冥山空指向其中最高的氈房,道:“習兄弟,那便是我們突厥大汗的牙帳了!”

    自習伯約與冥山兄妹相識,到如今已過去近一月,三人自雲中至漠北,已行了近三千百路,今日終於到達了聚居於嗢昆水畔的阿史那部,突厥牙帳之所在。草原牧民逐草而居,並無定處,自然也不會建造城池,而牙帳便如同中原的禁宮一般,乃是大汗所居之處,其華麗氣派自不必,非是尋常牧民所居的氈房可比。

    其他氈房皆是白色,隻有牙帳之外織了一層紅色錦緞,且高過其他氈房許多。習伯約望著牙帳之上插著的狼頭纛,心中一陣不快。三人策馬馳近,外圍的突厥人見了,盡皆麵露喜色,高聲呼喊起來。

    過不多時,竟然有數千人奔了出來,將習伯約三人圍在了垓心。這次雖是被幾千突厥人圍住,但比之他在河北道獨戰突厥大軍時,已是少了十倍。不過,這等迎接的陣仗,他卻未曾見識過,自然驚愕。

    周遭的突厥人皆在大呼叫,可惜的皆是突厥話,習伯約雖然不明其意,漸漸也聽出了他們是在喊同一句話,似乎是個名字。冥山空哈哈一笑,也用突厥話與周遭的族人交談起來。

    冥山靜見習伯約麵露茫然之色,便與他耳語道:“明日起,我便教你突厥話!”習伯約苦笑著點點頭,心道:“我倒是該學一學突厥話了,不然簡直與聾子無異。”

    一眾突厥族人見冥山靜與習伯約如此親熱,盡皆嘩然。忽聽一聲高呼傳來,眾人便即噤聲,紛紛讓向兩旁。冥山靜知習伯約不解,便低聲道:“是大汗到了!”習伯約聞言,心中一驚:“默啜到了?”

    隻見十幾騎分開人群,緩步而來。當先之人,虎背熊腰,滿麵虯髯,樣貌十分凶悍,習伯約心想:“此人便是默啜嗎?果然一副歹人之相!”默啜作為突厥大汗,數次率領族人南下劫掠,漢人百姓深受其害,現今見了他,習伯約怎能不怒?不過怒氣上衝之下卻觸動了傷勢,經脈之中又是一陣疼痛。

    冥山靜見習伯約的臉忽然紅了,嚇了一跳,急忙低聲詢問。習伯約低聲道:“隻是傷勢發作了,忍一忍便好了,不礙的!”冥山靜卻依然擔憂,隻是大汗到了,她也不敢再開口詢問。

    習伯約望著默啜,心中權衡一番,暗歎道:“哎!莫我此刻有傷在身,恐怕奈何他不得,即便是將他殺了,還會有其他突厥人來做這大汗,依然難保邊關安寧。還是待日後養好傷勢,回到中原投入軍中,他日再帶兵來討伐,方可永除此害!”

    不待默啜與那十餘騎來至近前,冥山空已翻身下馬,單膝跪地,一手放於胸前,向默啜行禮。冥山靜趕忙拽了拽習伯約的衣角,而後也翻身下馬,如同冥山空一般跪下行禮。周遭的突厥族人也不約而同地一齊跪下,隻有習伯約一人還坐於馬背之上。

    習伯約望望四周,也隻得翻身下馬,不過他卻不願向蠻夷下跪,是以依舊傲然而立。默啜策馬緩緩行至冥山空身前,方才下馬將他扶起,笑道:“闕特勤,你回來了?”默啜的雖也是突厥話,但“闕特勤”三字,適才一眾突厥族人便曾齊聲高呼過,習伯約心想:“這莫非是冥山空的突厥名字?”

    冥山空以突厥話回答了一句,默啜點點頭,卻望向習伯約,問道:“這位莫非是你在漢地結交的朋友嗎?”此話乃是以漢話講出,習伯約不禁大感驚訝,心道:“他也會漢話嗎?”默啜與其兄骨咄祿叛唐自立前,便是大唐子民,如何能不會漢話?

    冥山空也以漢語答道:“正是!這位兄台心中仰慕草原風光,我與妹妹便邀他一同回來,令他如願。”默啜聞言,哈哈一笑,向習伯約道:“我們突厥人最是好客!你既然是闕特勤的朋友,到了草原,自然有好酒好肉招待!”

    習伯約心知自己此刻身在突厥之地,切不可將仇恨之心顯露出來,便抱拳道:“如此便多謝了!”抱拳乃是漢人的禮儀,默啜自然知道。不過習伯約雖是不卑不亢,默啜心中卻有些著惱,暗道:“這漢人少年好大的架子!”不過瞧在冥山空的麵上,他也不願太過計較,便又望向冥山靜,道:“斯邪兒,你去了中原這久,莫非是見到中原繁華,不願回草原了?”

    冥山靜上前挽住默啜的臂膀,撒嬌道:“大汗這是的什話?中原再好又如何?草原才是我的家,豈有不回來的道理?”她唯恐習伯約聽了會心生不快,是以講的乃是突厥話。默啜笑著撫了撫冥山靜的麵頰,道:“你們先去歇息片刻,待日落之後,我設宴為你們接風,也招待一下這位漢人朋友!”便即領著冥山靜轉身而去。

    適才跟隨默啜而來的那十幾人,便也牽了坐騎,跟隨默啜而去。不過其中一人卻未轉身,隻是望著習伯約,待與習伯約目光相觸,便微微一笑,卻笑得極是詭異。適才那人站於眾人之中,習伯約未曾注意,此刻望見那人麵貌,登時嚇得魂不附體。

    原來,那人竟是那個使雙的大將。當時他與習伯約交手,一根鐵被赤炎刃斬斷,頷下長髯也被削去,幸虧他見機得早,立即逃了,方才保住性命。習伯約沒想到竟然在此與其相遇,心道:“我當時少也殺了幾百突厥人,而他顯然已認出了我,若是將此事告訴默啜,那我此行豈不是與自投羅網無異?”他正自忐忑不安,那大將卻已轉身去了。

    冥山空見習伯約麵露驚慌之色,不禁疑惑,問道:“習兄弟,怎了?”習伯約鎮住心神,搖頭道:“隻是傷勢發作而已,不礙的!”冥山空道:“如今已經到了我們突厥的領地,咱們不需再趕路,習兄弟還是趕緊療傷吧。”

    習伯約點點頭,仍在猶豫該不該轉身而去,冥山空卻已拉著他的臂膀,道:“大汗已走遠了,咱們也快些過去吧。”習伯約隻得暗歎一聲,心道:“禍兮,福之所倚!不如泰然處之,他若真將我告發,我再逃也不遲!”不過,他卻忘了,如今他身受重傷,又沒了大宛馬與赤炎刃,豈是那容易逃的?

    習伯約隨著冥山空快步趕上默啜等人,走向了牙帳,突厥族人則各自散去。眾人走至牙帳前,默啜便命人領習伯約先到氈房中歇息,而冥山兄妹也與習伯約暫別,各自回了自己所住的氈房。

    趕了近一月的路,冥山靜早已渾身不適,回到自己所居的氈房中,便命侍女服侍她沐浴。突厥人生於草原之上,本是未開化的蠻族,並不愛潔,一生不曾沐浴也是常事。隻是與中原人往來之後,突厥貴族才學起漢人,也時常沐浴淨身,而族中的姐貴婦則尤為喜愛以香湯沐浴。

    侍女提來熱水,冥山靜卻想起了習伯約,心想他也有近一月未曾沐浴,隻恐此時也是難過,便吩咐侍女,也為習伯約提過水去。

    習伯約跟隨一個突厥人來到一座無人的氈房中,那突厥人對習伯約了一通胡語,習伯約也聽不懂,便揮揮手命他出去。待那突厥人走後,習伯約在毯上坐下,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跋涉千,來到了突厥之地,一時隻覺不可思議,又想到遠在千之外的沈秋霜與李裹兒,不禁甚是思念。

    便在他怔怔出神之際,冥山靜的侍女已領著兩個突厥大漢,搬來了一個木桶,桶中便是熱水。那侍女道:“姐,你,沐浴!”她服侍冥山靜久了,竟也會漢話,隻不過會的不多。

    習伯約聽懂了她的意思,隻是望著冒著騰騰熱氣的木桶,道:“姑娘,這水太熱,我要用涼水!”那侍女聽了,低頭思索一番,皺眉問道:“涼水?”習伯約點點頭,道:“對!涼水,便是冷水!”那侍女了一句突厥話,那兩個大漢便抬起木桶隨她走了。

    過不多時,那兩個大漢又抬著木桶,隨著那侍女回到了氈房中。那侍女道:“涼水!”習伯約將手伸入桶中試探,果然已換成了冷水。他道一聲謝,本待那侍女與二個大漢離去,便即褪去上衣,治療傷勢,可是那侍女將二大漢遣走後卻遲遲不走。習伯約隻得問道:“姑娘,你還有何事?”那侍女道:“你,沐浴,我,服侍!”習伯約明白她是要服侍自己沐浴,著實費了一番口舌才將其遣走,而後才褪去衣衫,坐入桶中運功療傷。

    桶中的冷水被習伯約身體發出的灼熱烤得沸騰起來,熱氣蒸騰,氈房又密不透風,氤氳水氣無法散去,是以氈房中霧氣繚繞,有如仙境一般。過了兩個時辰,習伯約收功站起,桶中的水也不剩多少了。

    習伯約揮揮手,扇去眼前的霧氣,正欲跨出木桶,卻聽有人掀起門簾,走入了氈房中。習伯約不禁一愣,正要話,卻已聽冥山靜的聲音驚歎道:“這是怎了?怎的這大的水氣?”

    習伯約此時渾身赤裸,好在水霧彌漫,冥山靜看不到,他急忙道:“冥山姑娘,我剛剛沐浴完畢,尚未來得及穿衣,還請你出去稍待片刻,待我穿好衣衫再與你相見。”待他完,氈房中靜了片刻,才聽冥山靜道:“如此正好,我為你拿來了一套新的衣衫,你正好可以換上!”頓了頓,她又嘻嘻一笑,道:“你放心,你盡管穿便是,我絕不偷看!”而後便將手中的衣服遞了過去。

    氈房內水霧彌漫,冥山靜看不清眼前事物,指尖便觸到了習伯約的胸膛。二人身子俱是一顫,習伯約急忙將衣服接過,冥山靜也急忙將手收了回去。

    二人便即默然。過了半晌,習伯約遲遲不聞動靜,心知冥山靜是打定主意要留在氈房中了,正自猶豫要不要赤著身子出來穿衣時,隻聽冥山靜道:“這大的水氣,我真的什也看不到!不過你若再不出來,水氣散去了,可就不準了!”

    冥山靜雖然裝作若無其事,似乎早已見慣了這般陣仗,其實她隻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若當真見了習伯約的裸體,恐怕要羞得無地自容了,是以久久聽不到動靜,同樣心急。

    習伯約聞言,無可奈何之下隻得迅速跨出木桶,急匆匆地將冥山靜送來的衣衫穿在了身上,而後才紅著臉低聲道:“我已穿好了。”冥山靜也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水氣已漸漸散去,習伯約與冥山靜已能望見彼此麵貌。冥山靜忽然撲哧一笑,道:“突厥男人可不愛沐浴呢!你卻洗了這久,你們漢人男子皆是如此愛潔嗎?”習伯約隻得苦笑道:“我適才是在水中療傷。”冥山靜聞言,不禁頗為擔心,問道:“那你的傷好了嗎?”習伯約搖搖頭,道:“哪有如此容易好的?恐怕要一年半載方可痊愈。”冥山靜聽了,心道如此一來,他豈不是要長久留在草原了?心中不禁竊喜,麵上卻裝出痛惜之色。

    習伯約此刻方才發覺身上所穿的竟然不是漢服,而是突厥衣衫。不過,他雖惱恨突厥人,卻也不介意穿著突厥服飾。

    其實,初唐之時,漢人皆喜著胡服。李靖大破突厥後,突厥歸附,太宗為安撫突厥族人,曾言“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突厥各部首領遷往長安,太宗為顯其言行如一,在招待突厥貴族時,也曾著突厥服飾,朝中權貴與長安百姓見了,便紛紛效仿,是以當時的長安城中,時常能見到著胡服、戴蕃帽的漢人百姓。廢太子李承乾便最喜著胡服、食胡食,對突厥極是崇拜。

    到了如今,漢人百姓雖然不再穿著胡服,但也並非一個沒有,習伯約幼時便曾見過穿著胡服的香客到棲霞寺中上香,隻是當時他並不知道此種服飾乃是突厥人所穿。

    漢服右衽而胡服左衽,冥山靜便走至習伯約身前,親自為其整理前襟。她以香湯沐浴後,身上幽香更為濃鬱,此刻與習伯約相距又近,習伯約嗅到後,不禁心旌搖動。待冥山靜為其整理好衣衫後,習伯約趕忙後退兩步,才問道:“姑娘來找我有何事?”

    冥山靜道:“我是來請你去赴宴的!”習伯約心想該是默啜設下的接風宴了,他也不好推拒,便點點頭,道:“那就有請姑娘帶路。”二人便出了氈房。

    其時已近日落時分,二人並肩而行,習伯約見周遭的突厥族人見到自己後,皆是目瞪口呆,不禁心生疑惑,不過望見身旁的冥山靜,他當即醒悟,隻怕是自己與冥山靜走在一起之故!冥山靜不僅對周遭族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心中更有些竊喜。她忽然挽住習伯約的手臂,道:“你總是喚我‘冥山姑娘’,忒也別扭。不如與我哥哥一樣,喚我‘靜兒’吧!”她的親昵舉動登時教習伯約嚇了一跳。習伯約微微掙紮,奈何冥山靜將他的手臂牢牢抱住,他也隻得任由冥山靜挽著,隻是道:“我與姑娘非親非故,若是稱呼如此親密,恐怕不妥吧?”

    冥山靜聽了,氣得停步頓足,撅起嘴道:“你若是不喊,信不信我……信不信我大聲喊你欺負我?”習伯約見周遭的突厥青年望向自己的目中似欲噴出火來,心知冥山靜若當真如此喊,以自己如今的身手,恐怕轉瞬間便會被這些突厥青年碎屍萬段,隻得苦笑點頭。

    冥山靜卻依然不依,道:“我要你現在便喚一聲!”習伯約隻得硬起頭皮,低聲道:“靜兒姑娘!”冥山靜再次頓足,嗔道:“不要‘姑娘’這二字!”習伯約不禁暗歎一聲,道:“靜兒!”冥山靜方才心滿意足。

    二人繼續前行,冥山靜又問起了習伯約的年紀。習伯約如實相告,冥山靜不禁笑道:“你竟然年長我一歲!”習伯約方才知道,冥山靜竟然隻有十四歲,而冥山空則已是弱冠之年。習伯約望著身旁的冥山靜,見她未達及笄之年,顧盼間卻已是風情萬種,心想也怪不得有這許多突厥青年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了。

    談笑間,二人已來到了牙帳前。牙帳前有二個突厥漢子分左右而立,見冥山靜到了,行禮後便為二人掀開了門簾,二人便即走入了牙帳中。牙帳中極為寬大,怕是有十丈方圓,兩側各擺數張矮幾,默啜獨自坐於首位,另有十餘人分別坐於兩側,一眾人正自舉杯痛飲。

    這十餘人皆是突厥各部的酋長,習伯約也隻認得冥山空與那突厥大將。默啜見二人走入,止住眾人喧鬧,笑道:“好了,人已到齊,咱們今日為闕特勤與斯邪兒,還有這位漢人朋友接風,不醉不休!”習伯約與冥山靜便即在冥山空身旁坐下。默啜笑道:“斯邪兒,往日飲宴時,你最愛坐在我身旁,怎,如今你有了俏郎君,便不願理睬我了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哄然大笑。冥山靜自然不依,起身跑到默啜身旁撒嬌。默啜笑著與冥山靜喝了兩杯酒,本欲將冥山靜留在身旁陪伴,不想冥山靜在他耳旁低聲道:“大汗,他初來草原,不知咱們突厥人的禮數,還需我在他身旁照應。”默啜笑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啊!那好,我也不阻你回去了,免得你埋怨我不近人情!”冥山靜趕忙道謝,萬分歡喜地回到了習伯約身旁。

    待冥山靜坐下,習伯約便問道:“他為何叫你斯邪兒?莫非是你的突厥名字?”冥山靜點點頭。習伯約心知既然如此,“闕特勤”恐怕是冥山空的突厥名了(注1),“冥山空”、“冥山靜”果然隻是他們兄妹二人的漢名。

    這時,一個大漢端著酒杯走至習伯約身側,了一大串突厥話,習伯約卻是一句也聽不懂,隻得望向身側的冥山靜。冥山靜道:“他這是要向你敬酒!”習伯約道:“我不能飲酒!”冥山靜點點頭,便舉起幾上的酒杯,起身了幾句突厥話,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那大漢呆愣片刻,也隻得把酒喝了,轉身而去。如此一來,牙帳中的一眾人竟紛紛來向習伯約敬酒,冥山靜便為他一一喝了。習伯約雖然受了“烈陽掌”之傷,確是不能飲酒,可似這般被一個女子護在身後,他也感不好意思,便苦笑著望向身旁的冥山空。冥山空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既然不能飲酒,就由靜兒為你喝吧,你放心,他們不敢為難靜兒。”

    習伯約正自感歎,卻有一人走至習伯約麵前,坐了下來。習伯約見了,心中便是一驚。來人正是那突厥大將。適才他坐於角落中,習伯約一時也未瞧見。那突厥大將望著習伯約,笑得依然詭異。習伯約心中忐忑,正欲開口,那突厥大將已低聲道:“如此驍勇之人,竟然不會喝酒嗎?”

    冥山靜轉過身來,見那突厥大將到了身旁,急忙蹲下身來,道:“暾欲穀,你也來敬酒嗎?”習伯約方知那突厥大將名喚暾欲穀。暾欲穀道:“大家皆來敬酒,我若不來,豈不是失禮了?”冥山靜點點頭,二人便即各飲一杯。

    暾欲穀又向習伯約道:“兄弟,你盡管安心在此住下,不必有何憂慮!”習伯約聞言,心中一動:“他這是在保證不會揭穿我嗎?”暾欲穀卻已起身離去。

    此時已近落日時分,牙帳中已有些昏暗,侍女便將牙帳中的燈燭點亮。默啜高聲道:“好了,日已落山,今晚的飲宴便開始吧!”習伯約適才便一直在好奇,這矮幾之上,為何除了酒便隻有些野菜野果,竟無一點食物,莫非突厥人的果腹之物竟是這些嗎?

    原來,突厥人的習俗乃是日落後方可用晚飯,是以晚間飲宴時,食物皆在日落後才會端上。不過飲酒卻不受約束,是以突厥人便有了筵席開始前先飲酒的習慣。

    過不多時,便有侍女將食物端上。突厥人隻事遊牧,不事農耕,吃的自然也與漢人不同,除去胡餅外,便是煮熟的羊肉。習伯約腹中早已饑餓,望著麵前矮幾之上那半隻煮熟的羊羔,不禁食指大動,卻發覺矮幾之上沒有筷子,自是一愣。

    不過想到突厥人隻是北地蠻夷,吃飯之時必然不如漢人那般文雅,自然也不會用筷子。他便抬眼望向一旁,果然見眾人皆執著一柄匕首,將羊肉割下後便以手送入口中。《莊子》有雲:“入其鄉,從其令。”若是教習伯約也用突厥人的法子,倒無不可,隻是他此時手無寸刃,又如何去割那羔羊肉?若是直接用手去撕,豈不是更為不雅?

    習伯約正自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一隻瑩白玉手遞來一柄匕首,自然是冥山靜了。冥山靜滿麵紅暈,低聲道:“我們突厥人皆是用隨身的匕首切肉,你沒有,我便將我的送給你吧!”習伯約道:“那你豈不是沒的用了?”冥山靜道:“我可以命人再去取一把。”

    習伯約隻得道一聲謝,接過了那柄匕首。冥山靜這柄匕首上鑲著一顆紅寶石,柄上還刻著一朵玫瑰,極為精致。習伯約便用這柄匕首切下一塊羊羔肉,正欲放入口中,卻見周遭之人,除去冥山兄妹外,皆是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就連默啜也不例外。

    習伯約不明所以,心中嘀咕:“莫非突厥人用匕首切肉還另有規矩,我切的不對?不過即便如此,也不用一瞬不瞬地望著我吧……”冥山空急忙站起身,高舉酒杯道:“讓我們一齊敬大汗一杯!”眾人方才回過神來,便也笑著站起,與冥山空一齊向默啜敬酒。

    習伯約隻得低聲問冥山靜:“適才他們為何呆望著我?”冥山靜麵色依然羞紅,低聲道:“他們沒見過漢人,難免驚訝。”習伯約點點頭,便繼續吃起來。

    過了半晌,忽然一群突厥少女走入牙帳中,向默啜施禮後,其中一個抱著琵琶的少女便即彈奏起來,而其餘人則翩翩起舞,舞姿極是曼妙。習伯約尚是初次見識突厥人的舞蹈,兼且這十幾個少女正是族中最善舞蹈的,習伯約不禁瞧得心曠神怡。冥山靜見了,知道習伯約喜歡,便起身來到那群少女前,與她們一同舞蹈。

    一曲舞罷,帳中的酋長也站起身來,走上前去一人挽住一個少女,與其共舞起來。眾人載歌載舞,好不熱鬧。冥山靜走至習伯約麵前,將其自地上拉起,道:“你也來與我一起跳吧!”便是漢人的舞蹈習伯約也不會,更別是突厥舞了,不過冥山靜好意相邀,他也不好拒絕,隻得模仿旁人的樣子,與冥山靜舞在了一起。

    習伯約練武雖是奇才,可跳舞卻是笨手笨腳的,逗得冥山靜連連嬌笑。習伯約也覺尷尬,便苦笑道:“我委實不會跳舞!”冥山靜也不好再為難他,二人便重又坐下,與一直未曾起身的冥山空閑聊起來。

    似這般熱鬧了近半個時辰,各族的酋長皆跳得累了,那群少女便即告退而去。宴席至此,眾人酒足飯飽,皆已盡興,默啜也是酒酣耳熱,正欲命大家各自散去,卻有一個年輕男子走入牙帳中,笑道:“聽聞斯邪兒返回草原,我特來為其慶賀!”默啜望著來人,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扮作女子,以舞相賀吧!”年輕男子笑道:“大汗有命,豈敢不從?”便即轉身出帳而去,過了片刻再回來時,卻已換上了女裝。年輕男子深施一禮便即翩翩起舞,舞姿之曼妙,竟然不輸於適才那群少女。

    牙帳中的突厥酋長紛紛叫好,冥山靜心中不快,便即不望那人,轉而望向習伯約,卻見習伯約滿麵憤恨之色,不禁詫異,心道:“怎,莫非他們二人有仇?”那扮作女子翩翩起舞之人,麵貌英俊,身材頎長,卻非是突厥人,而是漢人,更與習伯約有過一麵之緣,便是武承嗣之子——武延秀。

    去歲武延秀隨武承嗣前往房州,欲取李顯性命,卻為習伯約所阻,武承嗣更被習伯約打為重傷。而後太平公主趕到,武延秀隻得攜著父親倉皇逃回神都,卻遇默啜為其女求親之事,武則便命武延秀入突厥,納默啜之女為妃。

    八月,武延秀來到漠北,拜見默啜。默啜得知武延秀的身份,卻是大怒,向使者道:“我女欲嫁李氏,你卻將武氏之子送來,此是子兒否?我突厥積代已來,降服李家,今聞李家種末盡滅,唯有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便將武延秀拘留於漠北,至今日已有半年了。

    在中原時,武延秀貴為淮陽郡王,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到了草原後,卻被拘禁,受盡了欺淩。武延秀心中雖然惱恨,又如何敢發作?隻得忍氣吞聲。他聰穎過人,很快便學會了突厥話及突厥舞蹈,便時常為突厥貴族獻舞,以博取歡心。

    武氏篡奪李家下,更大肆屠戮李氏族人,武延秀乃是武家之子,此刻又如此下作地向蠻夷獻媚,當真丟盡了漢人男兒的臉麵,習伯約自然惱怒,恨不得將其剝皮抽筋。他太過生氣,竟然牽動了內傷,一時間經脈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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