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

    念劫守在塌邊，已記不清是第幾次這樣守著她了。每一次她受傷，他卻隻能做些後續的挽救工作。今日的一切讓他明白，她的心，隻怕是再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以容納。

    “念劫師兄，母親不要緊吧？”畫楚看著不同以往的念劫，那個他一心崇拜著的師兄，對任何事都淡漠果決，何曾見過他如此專注的看過任何一個人。本不願打擾的，卻又實在是擔心母親。

    “不礙事。”他的目光片刻也不能從她臉上移開。“睡一覺就好了。”

    畫楚隻覺得念劫此刻更像在自言自語，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念劫師兄既說了沒事，母親便一定是沒事了。他看母親的眼神，跟哥哥一樣。念劫師兄為人沉穩大氣，心懷天下，悲憫世間萬物。雖然平日總是冷冰冰的讓人無法靠近，卻也有可愛的時候。

    畫楚想到去年的一個晚上，大家都已經睡了，他準備去後山繼續練習禦劍術，恰巧就看見念劫蹲在林子。隻因念劫太過奪目，即便是晚上，他身上的氣韻亦如光環般勝過天上的明月。不論何時何地，總是能讓人一眼就先看見他。

    他蹲在那，拿著一些碎糧在喂一隻懷孕的母貓，一邊喂還一邊跟它說話。那般專注的樣子，以至於畫楚都看見他了，他卻沒發現畫楚。

    念劫在畫楚心中是個完美的人。

    去年秋，念劫帶領新晉弟子下山曆練，體驗人間疾苦。他總是主動的去幫助那些老弱病殘，凡事親力親為。他熱愛生活，太平盛世本無戰亂，眾弟子在田間嬉戲打鬧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親自下地去幫農民耕田，抹去額頭汗水時，分明是享受的神情。他看見路邊有枯死的植物都要一次次蹲下去確認是否還有生機，是否能夠重新栽培。

    有一次畫楚看見念劫白玉般的臉上沾了幾點汙泥，這對於衣食一向極盡潔癖的他來說原本是無法忍受的，可他卻滿臉淡然的直到把那株植物重新栽好，澆上水後才去潔麵。

    畫楚好奇的問他。“師兄是否特別喜歡這株小草？”

    “沒什是我喜歡的。”他雲淡風輕的說。“生命不易，人尚且能照顧自己，植物若被連根拔起無人救贖的話，隻有枯死的命運。”

    生命不易，這也是哥哥從小教導自己的話。對了，哥哥……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自然而然的將母親與哥哥的好壞聯係在一起。

    念劫用手指輕輕觸摸花千骨的臉，或許，這樣的觸摸亦是對你的侵犯。該拿你怎辦才好呢，命運總是一次次將你推進痛苦的深淵。師徒名份的阻隔，又豈能與母子相論。

    過去，總是在天下蒼生與師徒不倫間掙紮。如今，沒有了師徒名份，卻是再走不進她心了。如今，沒有了蒼生的重擔，卻又被母子的枷鎖禁錮。

    這儼然已是解不開的死局，怎樣選，怎樣做，都是錯。偏偏這所有的苦果都要她來咽下，人心易碎，她又還能再承擔什？

    畫憶的痛苦隻怕已達到了多年前他將死時候的狀態，死又何懼？隻是這一次，死怕是再也不能換來重生，結局將會是毀滅。

    “既然再無選擇，倒不如放下一切，隻為自己而活。”他看著她安睡的臉，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一定會說服他的，小骨。”

    黑夜。

    畫楚尋到畫憶時，他側身安靜的躺在塌上，一動不動如一尊華美的雕塑。他沒有搬去白子畫的房間，仍舊是在他原來的房間。

    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睜開眼睛。

    “哥，你沒事吧？”

    “沒事啊。”他微微一笑。

    “楚兒今晚能跟哥哥一起睡嗎？”

    “楚兒，你已經是個大人了。”話沒說完，隻見畫楚嚼著嘴一臉無辜的樣子。他隻好把身子往挪了挪騰出地方。“來吧。”

    畫楚咧開嘴得逞的笑著，脫了鞋一咕嚕翻上塌，枕著畫憶的手臂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哥哥身上好香啊，是不是絕情殿住久了人都會變香？”

    “母親平日喜歡調香，便沾了些味道，洗也洗不去。”

    畫憶拉開被褥蓋住二人的身體，若有所思的問著。“母親可有大礙？”

    “念劫師兄說母親沒事，睡一覺便好了。”他抬起臉望著。“哥你為何不自己去看母親？”

    畫憶的下巴抵在畫楚腦門上。“睡吧。”他用手輕輕拍了拍畫楚的後腦。

    “哥，對不起，是楚兒不好。”

    他把手從畫楚的頸窩抽出來，麵對麵的看著畫楚。“怎了楚兒。”

    “下午時，楚兒那般任性，卻讓哥哥為難了。”他極其嚴肅認真的說。“哥哥本就一肩承擔了太多，楚兒實在不該給哥哥頻添困擾的，是楚兒太不懂事了。”

    他微微一笑，滿目的愛憐。

    “哥哥會不會再也不喜歡楚兒了？”

    “怎會。”他抬手摸了摸畫楚頭頂圓圓的發髻。“哥哥永遠最喜歡楚兒的。”

    他一陣憨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一頭紮進畫憶懷，在他胸前來回蹭動著臉。

    “哥，你身上為何這冷？是不是又生病了？”

    畫楚把自己溫暖的手探進他的衣襟，摸到他胸前冰冷的皮膚。

    他仿佛聽見了烈火燎過皮膚後裂開的聲音，突然覺得渾身的血流倒湧入腦中，眼前浮現出一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