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憶一步步走進屋子，穿過大堂來到寢室。看見花千骨坐在地上倚在塌邊，嬌小的臉龐掩在淩亂的青絲下，渾身一陣陣顫抖著。

    他悄聲向她走去，來到她麵前蹲下，靜默不語。

    她看到他時竟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如一片暖陽灑在自己身上。

    她眼眶翻湧著炙熱的液體。

    他莞爾一笑。“母親。”

    她用雙手胡亂的抹去滾落的淚珠，遮掩著自己的蓬頭垢麵，驚慌失措的笑著。“憶兒…我這樣子是不是很難看，你等等，等等……”

    她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不知所措的四處張望後跑到鏡台前，對著鏡子用手指梳理散亂的頭發，自顧自的望著鏡子一笑，然後開始翻找桌子上的脂粉首飾。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心一陣陣萎縮。

    “哪去了…我的發簪…你說過好看的。”她自言自語，將一個個木匣子翻開，七零八落的小飾品散了一地。

    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個白子畫撫摸過很多次的素銀發飾，隻好拿著墨黛開始描畫自己彎彎淡淡的眉，可才一下手，就不聽使喚的在臉上畫出了一條長長的黑漬。

    她看著鏡子的自己，麵色發青，橫眉冷目，像個乞討著愛的瘋子。想到泉融那張青春美豔的臉，想到夢境中的一切。

    她突然尖叫一聲，抓起手邊的一個木匣子轉身就扔向畫憶，歇斯底的大喊著。“為什！為什！”

    畫憶站在原地不動，木匣子尖端砸在他側腦上，匣子的東西全部散落在地上，全是她沒有戴過的首飾，是糖寶在世時四處搜羅來的，一直都被她悉心珍藏著。

    他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有些站立不穩，一股溫暖的液體從發絲間順著耳後流入後頸。

    他晃了晃腦袋，蹲下身去，將那些散落的小東西一樣一樣的拾回木匣。

    她覺得腦中嗡嗡作響，愣在原地看著他全然無事的撿那些東西，胸腔積壓的怨憤像烈火般焚燒著她。她最怕看到他這種不在乎，無所謂的樣子，是最溫柔的尖刀。當初在七殺殿那樣折磨他，他也如這般一聲不吭。

    她慌亂的衝過去抱住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被壓得跌坐在地上，將她扶起來，她滿臉都是汗水和淚水。

    “我沒事。”他凝視著她表情和眼神的變化，試探著叫了一聲。“母親。”

    “憶兒，你不喜歡我叫你師父，我便不叫。”她兀自笑著。“你看，楚兒都那大了，我們的孩子都已經那大了，你見過楚兒了嗎，他是我們的孩子，我不逼你，再也不逼你了。”她突然失聲大哭。“你別不要我，不要！”

    他一句句分辨著她錯亂瘋癲的話語，已分不清她是否還醒著。

    她看見他那種焦急擔憂又無畏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如此這樣，怎能不被他嫌棄。難怪，他要娶別的女子，難怪，他終究是不要自己了。

    “你說話啊！”她用盡渾身力氣將耳光甩在他臉上。“說話啊！你嫌棄我了是不是！你覺得她比我好是不是！說話！說話！”

    她一邊尖叫著一邊用雙手掌框他，用拳頭死命捶打他的胸膛，直至失去力氣，渾身抽搐。

    發瘋的她，力大如獸。他隻覺得胸口一遍遍被巨力衝擊後快要裂開，臉上如烈火焚燒，頭皮陣陣發麻，眼前忽明忽暗，口中腥鹹潮濕，溫熱的血不斷湧出，淌過下巴，順著脖子流向衣襟。

    她看見他額頭上，臉上，下巴上，身上全都是殷紅的血，突然想到那一次在七殺殿將他一把拽過來咬破他的脖子吸他的血。又想到那一次在花蓮村拽著他的頭發，盤踞在他背上吸他的血。

    腦袋突然有一個聲音，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她想起來了，七殺殿的是師父，花蓮村的是憶兒。那，此刻這個鮮血淋漓的人……

    幾日之前，他還吻過自己，對自己暴露出情\/欲，現在又要娶別的女子。她想不清，亦記不清。

    他用手肘撐著地麵支起無力的身體，看著她一點點將臉向自己探過來，滿眼的星火欲\/望。

    這多年，血早已浸透了她。她一看到他的血就會有本能的欲\/望，想要吞噬。

    他抬起手，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唇，反複思量著如何開口。語言單薄脆弱，卻又能直戳人心。

    她看著他抗拒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齷齪，他悲憫眾生，卻從不憐憫自己，一次次將自己推開，卻又不肯徹底放手，將自己當作玩物一樣的支配，操控自己的命運。

    她伸出手撫摸他被血染透的臉，看著他喘\/息中起伏不斷的脖子，覺得幹渴難耐，突然抓住他的頭發，張開嘴對著他的側頸就咬了下去，整個身體按壓在他胸前。

    隻有這樣，他不會閃不會避，因為這是他欠她的。

    他不能承重向後倒下去，落地時，感覺到某種尖銳直長的硬物紮進了後背的皮肉。他聽到她大口吞咽時喉嚨發出的聲音。

    終究是重蹈覆轍了，又能幫到她什。縱容，依從，讓她在絕望的泥沼越陷越深，隻因為她追逐的是一場無休的虛妄。

    他一次次抵抗，又一次次投降，做她的傀儡，成為她自欺欺人的利器，重複著那場命運的魔咒，最終這利器隻會將她徹底毀滅。

    不，不能再這樣。

    他決定跟她，亦跟自己打一個賭。他要讓她從深淵的撕裂中跳脫出來，步上新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