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氿再醒來的時候,已是三之後。
睜眼所見的,不再是暖黃營帳,而是荒山野嶺。
荒草,叢樹,石道,還有護在周圍的一眾暗探。
所有的暗探都在。
偏偏不見辛蘭和步生嬌的身影。
金黃的光束從綠葉隻見穿透下來,春夏交際的陽光微微有一些灼人。
柏氿卻覺得徹骨的冷。
後腦仍在隱隱作痛,整個腦袋重得要命。
地仿佛在交替著旋轉,暈眩間,耳畔又響起步生嬌最後的聲音。
“夜姐姐,對不起……”
柏氿忍著陣陣昏沉,扶住了額靠著身邊的樹幹一點一點緩緩站起來。
周邊守著她的暗探見她醒了,急忙圍過來。
“夫人醒了?”
“夫人可有什難受的地方?”
“夫人喝口水吧。”
……
柏氿抬手止下他們鬧哄哄的聲音,問道:“辛蘭和步呢?”
方才還七嘴八舌的暗探們忽然齊齊禁了聲。
柏氿見狀,眼底一澀,心頭卻又怒火湧上來。
她當即一拳重重砸在身旁的樹上,厲聲道:“不!”
這樹被她砸得震下幾片落葉,她那砸在粗糙樹皮上的掌腹漸漸出了血。
暗探看得一慌,連忙道:“回稟夫人,屬下護著您離開之後,辛姑娘和步姑娘扮成了您的模樣,分成兩路將澤軍誘到別處……”
“之後呢?”
暗探咬咬牙,一狠心繼續道:“屬下將您安頓好之後,便派了兩隊人沿路去尋兩位姑娘。屬下尋到了數千澤軍的屍體,卻沒有尋到步姑娘。而辛姑娘……”
暗探一頓,那樣一個大男人卻忽然咬牙紅了眼眶。
柏氿心一涼。
“下去。”
“辛姑娘……被澤軍抓住,澤太妃看出來她並不是您,便命人將她綁在十字木架上,立在懸崖邊上,想要用她為餌將您誘出來。屬下們聞訊前去營救,等趕到的時候,那懸崖邊上卻隻剩下一截斷了的腐朽木架。辛姑娘跌進了山崖底。崖底多猛獸,辛姑娘……”
那暗探忽然再也不下去。
“我們又尋去了崖底,”另一位暗探接話道,“搜遍了整個山崖卻隻尋到一些碎裂的染血布料。布料是您常穿的長袍,那些布料的邊上臥著一直白虎。白虎見了我們也不搭理,大約是吃飽了。我們便將它殺了,隨後剖開了它的肚子,在它的胃袋,翻出來一顆人頭。”
著,那暗探取出一個四方木盒,半跪下來,舉到柏氿麵前,“辛姑娘其他的部位……我們沒能找到,大約是被其他的猛獸給吃了去了。”
濃重的血腥和腐臭從那木盒飄散出來,招來一隻黑羽烏鴉。
烏鴉落在木盒上,低下頭正要啄上這木盒,柏氿突然伸手掐住它的脖子。
烏鴉低啞的慘叫起來,柏氿漲紅了眼睛,哢嚓一下掐斷了它的脖子。
烏鴉死了,柏氿卻仍舊沒有鬆手,越發收緊了手掌心仿佛要將它的骨頭生生掐碎一般。
深紅的血從它的喙中流出來,攜著屍體般腐朽的氣味。
惡臭從木盒散出來,漸漸濃得直可熏,卻沒有人想要去捂鼻子,甚至沒有人露出一絲一毫厭惡的神情。
柏氿緩緩的伸出手來,撫上這一方冷硬木盒,隨後,打開。
木盒裝著一顆掛著模糊血肉的骷髏。
骷髏的頭骨曾被猛獸用利齒咬穿,裂出了許多縫,又塌了一大塊,但從那麵部骨骼的輪廓來看,依稀能分辨出,這曾是個模樣清秀的女子。
風自林間過。
柏氿緩緩閉上了眼睛。
有一汩細長水流溢出她的睫毛之下。
落淚為慟。
無聲成哀。
這一刻沒有人出聲。
所有的暗探都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半晌之後,柏氿道:“辛蘭和步……原本可以不用受這些苦的。”
她的聲音被壓得很沉,帶著些微的顫抖,仿佛從牙齒磨出來一般,“為什,你們要允許她們這樣做。為什要讓她們……白白的去送死。”
一眾暗探們聞言,當即齊齊跪了下來。
為首的暗探道:“夫人,屬下接到的命令便是誓死保護夫人。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利用,也都可以拋棄。”
“所以……”柏氿那掩在袖口之下的手漸漸攥成了拳,骨節青白,掌心滲血,“你們就用她們的命,來換你們的命,還有我的命。”
她忽然冷笑一下:“真值。”
暗探聽得心一驚,慌忙道:“夫人!主子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還有七日便能趕到!請您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七日。
才熬過一個七日,又是一個七日。
這一次,又要用誰的命去抵?
柏氿微微仰起了頭,卻仍舊沒能忍下眼底那湧蕩滿溢的積流,“傻事?什是傻事?你們知道?反正我不知道。我隻知道……”
頓了頓,道:“辛蘭她才十七……步她啊……才剛剛懷孕啊——!”
冷厲暴重重砸在心頭,狂風乍起,柏氿握緊手的玉屏簫,瞠大了血紅的眼睛。
“不聽話的奴才,我留著有什用?!”
剛硬話語一落,柏氿沒有給暗探們任何反應的時間。
蕭聲破空而出,驚起枝頭飛鳥。
一眾暗探眸光一黯,失了神采,沒了動作。
音術,控魂。
柏氿放下玉屏簫,將那裝著骷髏的冷硬木盒抱進懷,咬牙忍下心底滿腔悲慟,朝為首的暗探道:“給你們的主子帶句話,告訴他……”
“這個世界沒有我,也能活。”
暗探們得了命令立刻齊刷刷轉身離開。
柏氿眼見著他們消失在視線,半晌,一笑。
澤軍死了二十萬,還有三十萬。
可暗探隻有區區五百名。
沒有物資,沒有糧草,若是要在三十萬軍隊鐵騎之下護著她,隻有拚上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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