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濺起狂風亂雪,圖柏穩穩坐著, 連一絲猶豫都看不見, 雙眸盯著愈來愈近的季同, 英俊的眉宇間含著沉靜至極的陰鬱,對待一個三番五次企圖剖他血肉的仇人而言, 他的耐心已經快耗盡了。
——別殺他, 你得好好活。
不斷重複的呢喃像一把錐子鑽心刻骨戳著圖柏混亂疼痛的腦袋, 他的額上滾滿汗水, 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 正撕心裂肺的喊——你忘了他吧,別再記著他了……
季同唇角的笑容在圖柏駕車衝上來的瞬間消失殆盡, 肩背被堅硬的車轅撞上, 肩頭至胸口一陣悶疼,他連忙朝一旁撲去,滾進了雪堆,側頭咳出一口血。
就在撞飛他後,馬車將將停了下來。
從車廂邊緣露出圖柏半個身子,鬥笠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能看見線條分明冷硬的下巴和一張稍薄的唇瓣。
季同從雪狼狽爬出來,重新掛上了笑容,“你不會殺我的。”
圖柏喉嚨忽然湧上一股血氣,他努力咽了下去, 口中嚐到鐵鏽味, 跌落幽穀的傷至今還未好透, 此時更像是重新受了重創,心髒乃至腦袋都尖銳的叫囂著疼痛。
“我會。”圖柏,抬起手把杜雲露出來查看怎回事的大臉推了進去。
季同的笑意消失在唇角,他的身體像皮包骨,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更加刻薄陰沉,“這是我第三次來求你,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現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隻好先放過你,不過你記住,她的丹元,我勢在必得。”
圖柏漆黑的眸子沉沉盯了他一眼,揚起馬鞭,斥馬與他擦身而過。
殷紅的血點點滴滴滲入雪中,季同著迷眷戀的摩擦著手腕上的骨頭,“很快了,再等等。”
馬車重新踏上大雪紛飛寂靜的官道,再往南,雪就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杜雲聽著外麵隻剩下車輪碾壓雪地的簌簌聲,把腦袋探出去,拽住圖柏的袖子,問,“那位兄弟是——”
他的動作很輕,卻沒料到卻將圖柏拽的一下子往後倒了下去。
“圖柏?老圖你別嚇我啊!”杜雲手忙腳亂的扶住他,讓麵的捕快出去接替他的位置駕車,剩下那個和自己一起將圖柏拖進了車廂。
杜雲七手八腳把他身上蓑衣和鬥笠解開,這時他才發現圖柏渾身濕透,濕冷的衣裳結著冰霜貼在身上,一摸就往下掉冰渣冰淩。
身體冷的像冰疙瘩,圖柏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緊閉雙眸,眉頭死擰,額上氳著一層豆大的汗珠,牙關咬緊,縱然臉上已顯出痛楚,卻連哼都沒哼一聲,安靜的過分。
他蜷縮著身子,將腦袋收進腹部。這是一個脆弱防備的姿勢,似乎隻有將自己縮成最才能減輕頭快疼爆了的難受。
“犯頭疼了?”杜雲把被子裹住他,“車沒酒,能忍住嗎?”
圖柏低低哼了一聲。
杜雲以為他還有意識應了聲,嗅到鐵鏽味,低頭看去,才發現他唇角溢出了血。
鮮紅的血水映著他蒼白的麵孔,格外的觸目驚心。
杜雲被嚇得心驚膽顫,聲音都變了調,“圖柏你醒醒啊,別嚇我”,對車外吼道,“最近的驛站還有多久?!”
這些年從認識到現在,他的頭疼病一次比一次嚴重,這次竟然嘔了血,杜雲快被嚇死了,撲倒圖柏的身上,將他扶起來抱住,“老圖,你撐住,我們快到家,馬上就快了。”
圖柏頭疼愈烈,每一根神經都好像被人用鏽鈍的銼刀狠狠戳著,胸腔原本快愈合的內傷似有複發的跡象,肋骨中的心肺瘋狂的跳動,速度太快,像是有什要破開身體衝出來。
——丹元給你,你別記恨他,要好好活。
——她的丹元,我勢在必得。
無數聲音在他耳朵爆開,神經兮兮、陰鬱執拗、淒婉懇切的,圖柏在這錯綜複雜的聲音生出一種濃濃的悲哀,痛苦不堪的想——為什把丹元給他,讓我當一隻兔子不好嗎……
取出他的丹元真的能肉白骨活死人嗎……
如果取出來的話他是不是就不必在忍受頭疼,不必忍受世間一切喜怒哀樂承受悲歡離合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取出來……
他難耐的去摳自己的心口,手剛放上去卻變成了緊緊捂住,不行,變成兔子的話,他見不到那個人了,再也聽不懂他話了。
圖柏臉色慘白,牙關泄出一絲絲含糊的呢喃。
杜雲湊過去聽,聽到他的是,千梵。
千梵……
杜雲眼睛積滿霧氣,怒不可遏,“你快疼死了啊,他在哪呢,他甚至都沒跟你回來,圖柏,你忘了他吧,行嗎,別折磨自己了。”
圖柏眼睛緊閉,不斷的喃喃那兩個字,似乎這是他痛楚中唯一的慰藉,最後他帶著這一點慰藉,痛昏死過去。
北國的雪吹不到南方來,杜雲抱著圖柏的身體卻感覺到刺骨的寒風快將他淹沒了。
等馬車挾裹一身的冰霜踏進洛安城境內時,已經是六以後。
收到消息,孫曉和師爺還未亮就出城等候,手掂著兩大壇烈酒,懷抱著兩床被子,在瑟瑟冬風中看見身披冬陽的馬車從官道盡頭露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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