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圖柏還有些頭暈, 撐著自己坐了起來，薄薄的眼皮抬起, 眼底還殘留一絲尚未完全清醒的茫然, 神情卻淡漠敏銳，像出鞘的劍刃沉默望著三丈之遠的人。

    那個人坐在桌旁，手忙活剝著什，見他看過來，揚了揚頭的栗子, “餓了吧，福祥記的栗子，你再早醒一會兒就能吃到熱的了。”

    圖柏沒話，因為他的頭還昏沉著, 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

    那人也不惱，笑抱著剝好的栗子屁顛屁顛坐到床邊, 遞過去, “吃點？”一副口氣了然道, “老圖啊，你又把我給忘了。”

    圖柏手指一緊, 身體下意識繃了起來，微眯著眼，盯著他，似乎想通過他這幾句話揣測出自己犯病前的蛛絲馬跡, 但他什都沒想起來。

    杜雲歪著腦袋, 啊了一聲, 想起來什，把栗子強行塞進他手，跑到桌邊又端過了一盤東西，圖柏低頭一看，是三個肥碩幹淨水靈的胡蘿卜。

    “這個你總吃吧，好啦，別撐著了，你邊吃我邊，省的等會孫進來又我餓著你了。”

    杜雲往嘴塞栗子，把臉頰撐的鼓鼓的，“這是洛安城，我叫杜雲，是這座城的老大，縣太爺。你是圖柏，在我手下當捕快，等會要進來個孩，叫孫曉，也是捕快，還有你要是看見個總是黑著臉陰沉沉的，那是師爺，你和我們認識很多年了，關係很好，你那些秘密呀，不用藏著掖著，我們都知道了，你隔三差五犯病忘事的臭毛病我們也都習慣了，來，你快吃，每次你一醒就這客氣哈哈哈。”

    圖柏安靜聽著，垂眼看著手的胡蘿卜，聽到杜雲愈來愈賤的口氣，忍不住伸腳踹了他一下。

    這人好吃懶做，敦實的很，被踹的晃都不晃一下，摸摸踹上的地方，咧嘴笑道，“嘖，你倒是熟稔的很快啊，哎，兔子精，不露出兔牙啃胡蘿卜了？別介，就你那軟乎乎的樣子，我們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快變出原形啃你的胡蘿卜吧。”

    圖柏心底大概覺得這個人的是事實，可有些地方又覺得有點奇怪，但也不出哪怪怪的，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幻出原形，毛茸茸的屁股坐在枕頭上，兩隻爪爪抱住胡蘿卜準備開啃。

    一隻手飛快按上他的腦袋，狠狠揉了幾把，杜雲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哈哈樂道，“讓你變你就變，老圖你真乖啊。”

    圖柏一愣，這才意識到他長得如此容易被擼毛，怎可能經常變出原形在這賤人麵前晃悠，讓他揉搓自己。於是圓圓的眼睛一凜，頂著粉粉嫩嫩的長耳朵迸射出冷然的殺意。

    杜雲一看不妙，連忙抱住栗子往屋外跑去，“啊，我幫你看看孫跑哪了，現在還不過來，噗哈哈，你先啃啊不用管我。對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枕頭下麵有你的莫忘書，你自己的筆跡還認得吧。”

    罷欠踹的跑出去將屋門關上了。

    被揉的腦袋上的茸毛亂糟糟豎著，圖柏發現自己竟然沒一點要生氣的意思，啃了幾口清脆的胡蘿卜裹腹，然後挪開屁股伸出爪子往枕頭下一摸，抓出了一本邊角泛黃的書。

    看到這本書，熟悉的感覺從他的爪尖流入胸口，他放下胡蘿卜，翻開莫忘書，靜靜看了起來。

    杜雲一口氣跑出後院，端著栗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了，他走到月牙水潭邊上，遊魂似的坐下來，出神的望著水潭對麵幽靜的竹林，心中沉甸甸的。

    他就這發了一會呆，然後揉了揉自己的臉，喃喃自我安慰，“沒事，他沒事了。”

    竹林晃動，師爺負手走了過來。

    杜雲垂著眼看著自己的手，“你明明也不同意，為什會答應我這做？”

    師爺在十步之遠的地方停住，“總要有人和你一起承擔後果。”

    杜雲眨眨眼，眼浮現幾分暖色。

    “況且，我也想知道山月禪師如果知道老圖已經將他忘了，會怎做。”

    會為他還俗歸家，還是順水推舟繼續念自己的禪。

    莫忘書記下的和杜雲的幾乎沒差，圖柏合上書，趴在上麵，把兩隻爪爪墊在下巴下麵，撐著自己粉嫩的兔腦袋發呆。

    他是洛安城的捕快，兼職做點殺手的職業給杜雲這個窮酸的衙門貼補，並且身份早就暴露給他們三個人了，沒什還要藏著的地方。

    圖柏目光空落落的，明明他的記憶一目了然，轉眼回看，頓時就能從頭看到尾，可他的眼卻複雜深沉，好像藏著一池湖水，表麵平靜，水下深不可測。

    他的眼藏了什，連他都不明白，他那點寸土寸金的記憶也潛不進自己的心湖。

    杜雲去而又返，帶著孫曉和師爺進了屋，三個人拉個凳子排排坐到床前，咋咋呼呼一通問候。

    圖柏被吵的頭疼，卻忍著，在他們完後給了個懶散的笑容，擼了把自己的長耳朵，化出人形靠到床頭。

    “明我想出去轉轉，但我估計不認路了。”

    孫曉立刻自告奮勇，“我帶你去。”

    杜雲拍著身上的栗子渣，“去吧，轉轉可以，別亂花錢，你現在什都不記得了，估計自己存的錢都不知道藏哪了吧，哎，不如這樣吧，你以後都把錢給本大人，本大人給你存著，省著以後你以犯病就記不住。”

    杜大人有很多張臉，一提錢就猥瑣的不行，跟誘惑白兔的大尾巴狼似的。

    唔，還真是騙白兔。

    圖柏嫌棄瞥他一眼，腦子一抽，忽然道，“我給我媳婦。”

    杜雲臉上的笑容一僵，脊背下意識繃起來，一時竟沒接上他這句話，不知是賤人溝翻了船，還是心發虛。

    孫曉唯唯諾諾道，“圖哥你——”

    幸好師爺冷靜，站在一旁涼涼道，“現找一個嗎。”

    圖柏一彎唇，笑了笑沒話。

    四人閑扯了一會兒，各自散去回屋睡了。

    夜，孫曉從被窩爬起來起夜，裹著衣裳哆哆嗦嗦從茅房出來，撒丫子往屋鑽，剛摸上門，忽聽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音，他被嚇得僵住，還當是遇見了鬼，兢兢戰戰一回頭，看見回廊的另一頭有人背對竹林麵向月牙潭站著。

    那人長身玉立，背影颯爽，十分好認。

    孫曉把衣裳穿好，走過去，心翼翼叫，“圖哥？”

    圖柏轉身，“嗯，我吵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