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刻之前，我還真的以為，那一半將將要把我折騰死的妖魂好歹還有唯一的一點好處，便是讓我記起了在人間的些許紛雜事。

    我曉得當年是如何對元初君一見傾心，如何假扮成仆從跟著他從軍營到戰場，又如何徹夜不眠等著他歸來；我曉得當年是如何排除眾異毅然決然的選擇相信他並沒有沾染德昭，如何乖乖聽他的話喝了令人昏迷的藥酒，又如何含著淚不願意相信他與南衛應外合滅了我的國；我還曉得當年如何斬斷一襲紅衣，如何再一次傻傻依戀著恢複仙身的他，又如何為了護他害知夢為我擋了一刀。

    我還真的以為，撞上那刀我便死了，而後落到北陰冥界，便讓師父救了。

    確實，我做凡人時，愛他愛的很累，這些事情足夠逼我不間斷的喝忘情酒要忘記一切了。

    然而我還是心太大。

    我從未追究過，時不時出現的刺痛的錯覺到底是因為什；我也從未追究過，為何那日偏偏是我被魔道妖氣控製，撬開孽情海的封印而導致了師父廢了一身修為一條命。

    因為我傻！

    我若就是這樣簡簡單單死了，便頂多是個奈何橋上傷痕累累的遊魂。師父他老人家階品修為皆是上地下頭一個數得著的，他怎會無緣無故收我一個不論從哪方麵看都平庸至極的遊魂做徒兒。

    方長那鏈子上，彌漫出兩股血腥氣，新的一層，真真切切便是元初君。老的那層，分明是我的血。

    貫骨滴血，碎魂示。

    那妖道在人世本欲附身於元初，那時我下意識擋在元初身前，卻又是知夢將我緊緊攬在懷，擋了那嗜血斬魂一刀。同時而來的，還有元初君的長劍。就在那一刻，他殺了知夢。

    當時具體如何，我無力去想，更不敢去想，隻記得元初君的身影擋住了那些侍衛的火把，麵前落下一片陰影。

    從此我的世界，再也沒有了光芒。知夢是我那淒苦的一世中，唯一的一點光芒。而他，卻也因我而死。

    我撞了劍，但我沒有死去，因為我分明沒有到北陰冥界。我站的那個地方，是神界日落刑台。

    當年被貫骨滴血的人，是我。

    一條手臂粗的束妖索從肩胛骨穿入，鎖到束妖柱上，而後粗細不同的千百條鐵鏈，穿過七竅四肢，繞起骨骼，牢牢釘死在雷霆雲台。

    血液順著束妖索一滴一滴流下。慢慢地，感受著痛楚和生的折磨。十萬道雷霆九萬道業火加諸於那妖魂，我不曉得自己當年挨了多久。昏迷的瞬間，上突降暴雨，再一次淋醒。

    雲端遠處站了密密麻麻圍觀的神仙，我並分不清誰是誰。隻曉得他們的聲音猶如夢魘。

    “她是妖。”?“她身上有妖氣。”“是她害的二殿下。”

    我在血液流盡之時，終於那個墨藍色的身影緩步走到我身前。

    他，阿若，我知道不是你。

    他還，阿若，但我救不了你，誰都救不了你，因為你的魂魄，的確是妖。

    而後我便看到，那把烏玉扇，迎著滾滾濃雲化作那柄長劍，還有一道嫣紫色的閃電，在際閃啊閃。

    “元初，你告訴他們，我不是妖……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淚混了血，流到嘴角，帶著腥氣又鹹又澀。

    “我從年幼就與你在一處……你是神君，我若是妖，難道這多年你就看不出嗎？”

    眼睛被血色朦朧，我看到那黑劍貫穿了我的心口。邊微微明亮了一瞬。

    “你不能……”

    那聲音微弱到不複存在。

    我抬手摸了摸臉頰，濕漉漉一片。仿佛是淚，但那空氣中蔓延的腥氣，又讓我恍惚以為是血。

    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看著麵前同樣被釘死的元初君，我心中硬硬硌著，除了哭，不曉得還能如何表述我的此時的崩潰和迷茫。

    我隻是死活想不通，為何我要莫名其妙受那樣殘酷的刑罰，為何你當時不替我話，反而一劍刺死了我。

    元初，你分明是最清楚原委的那個人。

    我知道那妖道他要嫁禍與你，便奮不顧身自己擔了這罪名自願落入他的圈套。這些我本都不在意，隻是覺得，你是神，你應曉得我的心意，況能保你平安，我以為十分萬分的劃算。

    那夜，知夢為了護我擋下那妖道的斬魂刀，自己被附了身。而你毫不猶豫殺了他。我分明隻是個凡人，隻是因為莫名其妙沾染了妖魂，就活該被貫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