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君如是躺在床上被人抬過來的。進監牢之前,十幾個獄卒外外將監牢刷洗了三遍,每個囚犯的身上都被潑滿了生石灰,虱子屍體覆蓋了整片發黑的衰草。毛光亮的老鼠早已逃之夭夭,一尺長的尾巴不停搖晃著,竄到窗台上,便消失在了鐵柵欄中。
窗外不再下雪了。
丙辰年的第一場雪非常的細而短暫,隻覆蓋了淺淺一層薄冰,太陽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光芒萬丈,一切晶瑩全都化為雪水,流進了道路兩旁的窄窄渠道,與穢物一起流入城外的護城河。
有賴著不肯飛去更南方的鳥兒偶爾會落在窗台邊“嘰嘰喳喳”地叫喚,隔壁的死囚會伸出烏漆嘛黑的手試圖逮住它們,無一例外全部失手,振翅而飛。
如是幾次之後,那人也失了興趣,時常與陳成一同盯著蹦來蹦去的鳥兒。
鳥兒長嘴,頷下有一點綠毛,非常地瘦長,叫聲清脆。陳德旺告訴陳成,這種鳥兒叫斑雎,最是忠貞,一旦配偶死去,便不再進食,殉情而死。
對此,陳成是不信的。
陳成覺得陳德旺不是在鳥,而是在自己。他覺得自己是一隻斑雎,也期待他的那位嫂子是一位斑雎,可惜劉大根跟陳成,陳德旺進來的第一,他那嫂子就改嫁了。
陳德旺傷心不已,真的絕食了三。
結果不知怎的,三一過,又開始吃飯了。一直活到現在。
陳成不能理解,嫂子不改嫁也不是妻子,你這傷痛幹什?
陳德旺,在我心,她一直是我妻子。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今兒那隻斑雎鳥又飛到了窗台上,與鳥兒一起到來的是曹君如。陳成沒有看曹君如,他在看鳥。
曹君如不停地咳嗽著,沒有一刻停歇,像一個肺癆病人,咳聲沙啞,如同吞了一千塊滾燙的紅炭。
曹君如不得話了。話的是刀疤漢子。
“隻要你治好我家少爺身上的病症,以往的事一筆勾銷,從此你依舊賣你的酒,咱們就當從未見到過。”
陳成沒有話。他看鳥看得入神了。那鳥從第三根柵欄蹭到第五根,又從第五根蹦到第七根,再蹦回第三根,自由自在極了。想怎崩就怎蹦。
一片隨風飄蕩的落葉落在了鳥兒的腳邊,那葉枯黃,弧形,是一片銀杏葉。苗兒長長的喙重重啄了幾下,薄薄的銀杏葉便被啄出一個隴來。這時風又吹來,銀杏葉飄起,陽光從孔洞中穿過鐵柵欄照在陳成的左眼上,令他略感灼痛。
刀疤漢子喘息聲沉重,他在強自抑製著怒氣,直接捏得“哢哢”作響。
他期望陳成能聽到這響聲,他期望陳成感知到自己的憤怒,從而畏懼害怕,答應一切他希望陳成答應的。但他很顯然失望了。
陳成如同失聰一般,隻是靜靜地看著鳥兒,鳥兒振翅欲飛,又重新回到窗台上,或許此處……有它留念的東西?
曹君如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如同浪濤般拍打所有人的耳膜。他仇恨又怨毒地看著陳成的背影,然後狠狠用手敲了敲刀疤漢子的手背。
刀疤漢子深吸一口氣,道:
“三前瘦西湖上事純屬誤會,我替我家少爺向陳老板賠禮道歉。”
罷,膝蓋猛地撞擊在地板上,“咚”得一聲,刀疤漢子跪下了。
“以後但凡與風晴兒有關之事,我家少爺承諾,絕不再摻和。絕不會再聽信人挑撥慫恿之言!另,備薄金一千兩,以為賠償。”
跟在刀疤漢子之後的瘦青年,短衫褂,戴著白色綁腿,捧著一個長方形的赤色托盤。托盤上用紅綢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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