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脾氣向來陰晴不定的陛下又發了好大的一通怒氣。子實公公原本是奉了旨意蹲踞殿中，招呼著下人心清掃置物。轉頭一瞧便見那人明著臉去，陰著臉回，心中不禁叫苦不迭，也不知又是何人了什惹得陛下不快。他隻得將殿中的一眾人等速速轟出殿中，端起瓷壺便要斟茶，卻緊接著被皇上抬眼一瞪。子實公公將壺盅輕放，此刻縱使是一向膽大善語的他，也不敢再什。

    “陛下，您這是”他躊躇了幾下，正準備硬著頭皮問個明白，皇上卻如同與之有心靈感應一般抬聲怒言道：

    “把吳秋珩給我找來！”

    這個陌生的名字脫口而出，諒是素來明察的子實也愣在了一旁。隻是為避免皇上惱怒，他邊退下台階，邊絞盡腦汁地想著此人的名諱。皇上望著他刻意放慢的背影，威言喝道：“站住！”

    迎麵看去的仍是一張笑盈盈的臉。皇上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他一眼，“老東西，在朕麵前還敢裝傻！那戶部尚書吳秋珩不還與你有過幾麵之緣嗎？怎這快就給忘幹淨了？”

    “原來是吳大人是奴才年紀大了，實在愚鈍。”子實公公依舊奉上麵不改色的笑臉，“還是陛下春秋正盛，若擱了奴才，朝中那多親貴大臣的名號，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行了行了，就你會。”皇上不耐煩地擺手相道。“趕緊去辦正事！”

    皇上雖然一度嫌棄子實絮叨虛偽，但幽居宮中幾十餘年，他辦事的能力卻是不容覷。沒等他生多久悶氣，子實公公便匆匆將人給領了過來。

    “臣戶部尚書吳秋珩，參見陛下。”

    照理，陛下宣臣子覲見之時，朝臣是不必自報官職與名號的。一來免去了諸多麻煩，二來符合前朝規製。不過這位吳尚書方才上位不久，期間從未單獨被叫至承華殿稟談。此次皇上獨獨宣了他一人前來，可看樣子似是不妙，還是少落些把柄給自己難堪才是。

    皇上迎聲看去，見此人雖是初次孤身麵聖，可行走時步履穩健，濃眉大眼的直率模樣甚是令人記憶猶新，看起來最多不過而立之年。他身著紫色暗紋官服，頭頂漆黑鏤空的官帽，規整地在禦前行了個禮。連子實公公在來的路上，都在心暗自嘀咕著，這般罕見的忠臣模樣，究竟是如何掀起子盛怒的？

    見皇上一直盯著他瞧，卻始終默不作聲，吳秋珩就算再心堅如石，都覺得有些不自在。轉頭望向子實公公，也隻是搖了搖頭。雖然來之前子實公公已經給他打了劑定心針，隻是如今這殿中的氛圍，還是頗有點暴風欲來的架勢。

    “朕看你麵生，你是今年新入仕的臣子？”

    “回陛下，是。”吳秋珩如實答道。“臣剛蒞任戶部尚書不滿一月，陛下不識得臣也是正常。”

    皇上揚了揚眉毛，“你家人親戚之中，可有什人是在朝為官的嗎？”

    吳秋珩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問話，但想著左不過是例行問問情況，何況聖上發問不得不答，便如實告道。“回陛下，臣祖上三代都以經商為生，唯有舅父是朝中正四品的秘書少監劉光宇。”

    “你是劉光宇的外甥？”皇上詫聲問道，屈身向前傾了傾。“他倒是從來沒與朕提過此事。”

    “臣自便隨母遷居渝州，舅父則長居京城，因而臣與舅父素來不太相熟。何況他一向撒手不顧，也不願操扯閑心。此次離鄉入京為官，也隻是草草寫信稟明了幾句，想來於此事他也是在意料之外。望陛下見諒。”

    皇上點了點頭，然而投下的目光卻儼然冷卻了下來。“你如今既身為戶部尚書，可知戶部之責？若不是前任的老尚書身體有恙，堅持要辭官返鄉，你年紀尚輕，這尚書之位怕是也落不到你的頭上。”

    皇上語氣不善，三言兩語中也絲毫沒有要給他留顏麵的意思；對於這遲來的下馬威，吳秋珩倒並沒有太過在意－－縱觀南夏古今，未滿三十便獨擔尚書一職之人少之又少。此刻陛下又知曉了他與秘書少監的關係，難保不會懷疑他是托此關係而來，更未免有些輕視蔑許之意。這點他早就想過，單靠避是避不開的。

    “陛下的是，臣雖有今日種種殊榮，都不過是承蒙朝廷賞識罷了。前任尚書離任前，曾對臣多有指點，如今又將戶部的一應事宜全部交與臣的手上。戶部掌管土地、賦稅、軍需、糧晌諸此種種，是關係到民生大計的官署，自然不能當之兒戲隨意而為。既有此重任在肩，臣自當是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怠慢。還望陛下不必憂慮。”

    “放心？”皇上順著他的話冷哼了一聲，揚手便拋下一紙奏書，“你自己瞧瞧這是什？難不成照你所意，你就是這讓朕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