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這南夏各族世代祖業積傳，權臣名垂青史，望族興而複衰。那當年響當當的曾家不就是個例子？曾家乃何許人也？五代為臣，三朝為相，那全族上下的忠誠可謂是滲進了骨髓。你們要知道，那可是曆經了八十餘年的名門世家啊，就算是放在如今的南夏，也萬萬不可能再找出如此一族。隻是登高跌重此話也不是空穴來風，二十七年前的那樁曾氏逆案，可是一點兒都不亞於四年後諸皇子挑起的奪位之亂。”

    “誒我，你們還真別不信。曾家之忠人盡皆知，因而不管是相信何人叛亂，都斷不能相信曾家心有反意啊。此事驚出，除卻當年的曾家長子，也就是如今執權一方的國相曾世安，以及其幼弟曾世寧，曾家餘人不出意料地全數覆滅。可禍不單行料是如此，未過一年，曾世寧突染重病而亡，那時曾相已然打好了點行囊，準備攜之離開京城，卻忽然間聽到幼弟突亡的消息，這整個人都垮了下來，跑斷了腿跑回住處，卻連最後一麵也沒見著。這要換成你們，還不得精神失常而瘋？停停，不是我咒你們啊，就是做個比喻，諸位見諒，見諒。”

    “這曾相雖是出自名門，到底是凡人，也不能免俗啊。人雖還正常未瘋，可相較於從前實是脫胎換骨之變。咱們這頭年紀大點兒的都知道吧？不知道？成，昱王您總聽過吧？您要是再不知道我得跟您急了。昱王那是誰啊？那是長安一馬當先的才少年！這曾相好歹也是勉強能與昱王比肩的人物，他事事出眾那倒是過了，可怎也是霽月清風的世家公子。您看不上這樣的？行，這樣的女婿您都看不上，您的眼光也是高得玄乎了。不扯其他的了，咱接著正題，曾世寧出事以後，曾相就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承蒙當今聖上賞識走至今日，手段那叫一個幹脆零落，陰戾狠絕。不過想想也是，這人若是沒點城府，不給自己留有下策，不還得重蹈曾家當年的覆轍嗎？”

    “這曾相平日的生活也是清閑寡淡，明明有一副好皮囊，倒是一輩子無子無女，獨身一人。這般心思怪誕，諒是何人也猜不出個究竟。就是可惜了那些京城苦候的姑娘，等得白發容衰，也沒換來那人的正眼一瞅。”

    狹的屋間內雖是整潔，卻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站著坐著的都有，原隻稱得上是一席立腳之地。人群圍擁的中央，不難注意到那京城有名的解惑人霍奕，正穩坐在木色圓凳之上，手拎撫扇悠然而道。若論這答疑解惑，自該設到那鬧區街巷，即便位置難求，也斷然不能葬在這深巷之中徒耗力氣。隻是聽這霍奕侃侃而談，口中所議也不是普通人，盡是些皇家貴胄的隱事往昔，足足吊人胃口。若要設在鬧區，怕是日日都要招來巡捕營的人，這可不是主動往槍口上撞嗎？除非是他想關店結了這營生，否則便沒有如此做的權利和條件。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即便是開在此地，慕名聞訊趕訪的人卻是越來越多。為怕招致禍端，霍奕常常在關鍵之處戛然而止，丟下一句下回繼續便翻牆回店，留下屋中眾人悶悶而散。

    “行了你，別擠了，我這屋子都快被擠塌了。”霍奕沒好氣地對剛擁進屋的一人道。“今日的解惑就到此為止了，關於曾相我也不再多言。多謝各位前來，要是沒什事的話就散了吧，等等招來京城巡防可就不好交代了。在下不過本生意，養家糊口，望各位諒解，莫要砸了人的招牌才好。”

    “都怪你方才磨磨唧唧的，你瞧，都結束了。”楊澤興才擠進人中，就被踏破門檻的人流連番推搡了出來，氣得白了身後的人一眼。那人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此次怪我，改日我們還是早些來。此人怎的不按規矩來，比好的結束時辰提前了半個時辰不止。不過話回來，此地荒蕪偏僻，未免也太簡陋了些吧？”

    “這位公子此言差矣。您來是解疑的，還是選宅的？這屋子雖陋，話不陋便是。”霍奕不知何時已收畢桌台，拂袖走來。見到出言之人正是方才那擁進之人，心中不自覺地便一陣厭煩。轉頭卻見楊澤興站在一旁，立刻和緩了臉色，行禮道：“楊公子來了。今日收得早，讓公子撲了個空，實在過意不去。”

    楊澤興也回禮道：“霍兄客氣了。你日日在此遍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本就已是危險之事，自然沒個規矩，何時結束本是自定，不必為了我心懷有愧。”

    “蘇公子今日未到？”霍奕左顧右盼地望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蘇昀辰高挺直立的身影出現眼前。“今日承堅軍奉召回京，他得在府迎候才行。知道我今日過來，還特地讓我給霍兄問個好呢。”

    “承堅軍回京了？”霍奕微微訝然道，而後又迅速意識到自己口舌太多。“這自是應該的，有勞蘇公子掛念。”

    “這位是？”霍奕轉頭朝被晾在後邊的人看去。他神色中對自己方才的話顯然不甚滿意，但也隻是清了清嗓，沒再爭辯。不過能和中書令大人家的公子一同出入，來頭肯定也不。

    “這是我的朋友柳丞源。”楊澤興側身一旁，衝他介紹道。

    “柳公子？”霍奕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衝他另行禮道。“令尊可是立朝為官的柳大人？”

    “正是。家父為刑部尚書柳先詢。”柳丞源也收斂了一下神色，如實道。

    “今日正巧得空，霍兄才識廣博，自然該來此一睹霍兄風采。”楊澤興接過話柄來解釋道。“楊公子過譽，哪有什盛名？不過是憑張嘴皮子功夫混跡京城得口飯吃，不上是什本事。”霍奕謙遜地笑笑，行走江湖數十載，又聽多了那些八卦之語，話中也時常夾帶著刺意，早已不將他人的讚語放在心上，但心中對他的認可仍感欣慰。

    “近年答疑之行在京城一時風靡，人人都看中這動動嘴就能收攬財銀的本事。但霍兄放眼京城而去，真正能叫得出名的能有幾成？”楊澤興倒是對他所言不以為然，“長安雖是處於子腳下，但平民百姓對於皇權世家而言，也未免差了好些距離，有些好奇之心實屬正常。聽萬事堂的北掌櫃通曉下之事，隻可惜此人神秘異常，來到京城這久，也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麵。霍兄此番倒是解了他們的向往之意，隻是對於往事舊案仍如此直言不諱，竟不怕招惹事端嗎？”

    “我是個信命的人，因此心中一直抱有一種確信。凡事既是定，又豈是人為能夠左右？我既決定如此行事，必當是周全地考慮過其後果。若我此行必將招惹禍事，我素來孤家一人獨行江湖，倒也沒什好怕的。”

    柳丞源雖是抱著遲疑之心，對這等出賣旁人隱事的舉止不但不覺新奇，反倒有著些許鄙夷。但看到眼前的二人興致正高，倒也不想做個惡人打斷他們，自顧自地撇下他們，在矮屋周圍隨意抬步走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