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堅軍回京稟情已近一月，承堅軍主帥蘇源望及副將言楨整允部軍之餘，將幾月來的邊境奏章都全數擬畢，呈於禦前。皇帝雖懂兵法，卻不通軍情，看罷這嚴整詳盡的案書後連連稱道，更是身體力行，大肆封賞了各頂銜部將。

    燃眉之急已解，聖上和朝中百官自然是長長地鬆了口氣，於寧宋派來議和的使臣也略添了幾分傲然得誌。成王敗寇，用蘇源望的話來，空有野心而沒有謀略，也隻得敗於兵刃之下，留餘退之。隻是細數而來，南夏如今的現狀也算不上多好。不過對於此刻的陛下而言，大約是聽不進去的。

    “喲，你們這倆子，今日怎有空過來了？”

    長安城郊，一戶不甚起眼的墨色書院毗鄰於城中園林。蕭陽老先生身著灰青的素色長袍，雙手拖在身後緩緩移步屋中。看見麵前的兩個明衣少年，臉上並無半點歡愉，反倒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麵前的二人見狀心照不宣地對望了一眼，彼此卻都沒作聲。楊澤興變戲法一樣地從身後掏出一大袋名茶，順帶著衝著蕭老先生擠了一個笑臉，“回先生，您要是如此問，弟子可就不好作答了。當日不是您我們隨時可來探望嗎？那方才又何來此問？”

    “就你會，”蕭陽嗔怪道，將信將疑地瞥了一眼，鬆手擱下握緊的書。“我還當二位公子平日閑雲野鶴，整日也不知在忙些什，自然是無暇來看我這個老頭子的。”

    “先生此言可就差了。您年歲還不至知命，怎就自己老了？”楊澤興不死心地又補了一句。

    “我在長安設此書院二十多年，曾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少年進朝入仕，不過其中也不乏些才識出眾的女子。有人喪其理想，有人迷失異途，世事風雲都在眼前，怎能不老？”到年紀，蕭陽像是憶起了什，一改往日掛在嘴邊的玩笑話，深歎口氣。旁人雖是看他心大無慮，其實不過是自己懂得排解消遣罷了。

    “二位公子還站著做甚？請。”蕭陽伸手向屋引道。“老夫可不想讓別人以為我苛責你們二人。你們特此前來拜訪，我卻連席坐都不允。”

    得到允準，二人也不再多與他客氣，雙雙坐在了他的對麵。“先生近來身體可好？”

    蕭陽與書院中的下人耳語了幾句，那人便走了出去，自己則草草地上手沏了壺茶，推至兩人麵前。“托二位掛念。我身子骨呢還算硬朗，日日吃得下睡得好，也沒什煩心事。總之啊，如今我的日子相較以往，可算是消停多了。”

    “先生果真還是如此直白豪爽。”蘇昀辰笑笑，“但還望先生聽弟子一言，平日不要總是生氣，生氣傷身，肝火愈旺。更何況又是為了我們這幾個輩，實在不值。”

    “昀辰，你怎也變得這滑頭了？”蕭陽重重地將茶杯往桌上一擲，吹胡子瞪眼道：“我可告訴你們，這別人的氣啊，我還不生呢！”

    “”蘇昀辰在原地靜默了半刻，楊澤興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口接道：“先生難道還不了解我們？昀辰這家夥就是假正經。來我還是覺得昀璟姐姐好，她性格飛揚外向，時候就和我們打成一片，還常常帶著我們翻山打獵，在山野曠地上放風箏。有時候我還真懷疑他們姐弟二人的性格是不是倒了過來，一點兒都不像。”

    “你時候不是還嫌我姐管得多嗎？怎這時候就滿嘴蜜糖了？她又不在這兒，你了也沒用。”蘇昀辰衝他嘲弄道。

    “胡！我我何時嫌昀璟姐姐管得緊了？當時不過是年少無知，無心頂了句嘴，你記得倒也清楚。”楊澤興癟了癟嘴，向旁邊及時揭短的人瞪去。

    “是啊，昀璟當年也曾是我門下子弟。這女子前來拜師的本就不多，何況她又是舊友的女兒，昀辰的姐姐。因此對她自然格外記憶猶新。記得她和昀辰一樣，都是兵法上的可塑之才。不過昀辰細心，對於形勢的把握與操控明顯是更勝一籌。”蕭陽打斷二人的對話，從中插嘴道。

    “長姐一向男兒脾性，不服父親管束，性格也歡脫率性不少。這點幼弟與長姐很像，倒是我夾在中間，與他們的心性都大相庭徑，實是少了幾分灑脫的意味。”蘇昀辰答道。

    “你啊，又倔又悶。”楊澤興昂著下巴道。其實到底，蘇昀辰並不覺得自己脾氣有多內斂，他隻是沒那愛熱鬧罷了。每當楊澤興看不進書的時候，就偏要拉著他一起出去閑逛，可蘇昀辰又不願回回順著他的意思白耗時間，這才無辜被冠了一個悶的頭銜。話回來，他也實在委屈。

    “記得前些年體力尚好的時候，我還曾騎馬到蘇府拜訪數次，次次都撞見你們姐弟二人一同練武。如今你們還閑來無事，時常切磋一二嗎？”蕭陽看著他們倆鬥嘴也心覺好笑，並不打算加以阻攔，倒是樂地幹坐在一旁看熱鬧。

    “先生不記得了？四年前長姐就與曄王殿下成婚了，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如今長居在曄王府，我與她也不能時時見麵，更談不上切磋武藝了。”蘇昀辰平靜道。

    不待蕭陽有所回應，他又忍不住接話道。“日子雖過了這久，如今還能時不時地會想起從前與長姐一同長大的情形。來慚愧，幼時我常貪玩涉險，父親又常年在外征戰，鮮少歸京。因而凡是惹下了什禍端，都是由長姐出麵為我擺平，但她脾氣溫和包容，從沒有責罵過我。有一年去春坊圍獵，我還親眼見她徒手打趴了四五個地痞。”

    “是啊是啊，我也記得，昀璟姐姐那回可威風了！”楊澤興像被激起了舊憶，異常興奮地搶過話茬道。“先生您沒看見，那年昀璟姐姐才十七歲，那群地痞浪跡在圍獵場邊，見我們幾人年幼便生了歹心，欲挾之劫財。沒想到連兩招都沒過下來，就被昀璟姐姐單拳給撂攤在地了。真是廢物！不過昀璟姐姐心善，打完又教訓了一通就將他們放走了，從此以就再也沒見過這幾人。”

    “謔，看你激動的，怎聽起來倒像是你教訓的他們？”蘇昀辰看著楊澤興眉飛色舞的樣子，禁不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