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這日，準備許久的皇家秋獵如期而至。這一年一度的秋獵可以是宮中最重視的儀式之一，因此按照南夏規製，這日大軍應於辰時準時出發，前往城郊的欽山獵營。但在起程之前，聖駕及其皇室宗親，應當先入皇家宗祠參拜，而負責護衛聖駕的禦軍須在祠堂外另行靜候。

    至於一路同行的朝廷高官與各家貴胄公子，則是由沿路親兵相護。巡防營隸屬兵部責下，仍執守長安城防。參拜之際，諸人應當先行在長安城外的客道靜候。待到聖上起駕之時，凡是活躍在長安主街的百姓都需沿路跪拜行禮。隻是不滿三周歲的孩童及七十之上的老人算作例外，可免跪禮。

    往年壓陣隨後的阮副統領此刻已是率隊走在最前。陛下與皇後娘娘的軟轎行在中間，幾位皇子與七公主駕馬行在前列。原本公主之身應當是乘轎而行，可這位七公主就偏偏不遵。而對於新上任的親兵統領，親兵可謂是別無異議。見聖駕一行臨近城門，站在城門前的守衛寧渝忙拉開大門，行禮道。

    “阮統領，”他神情毅然地頷首道。“辰時已到，恭送陛下離京。”

    從前在親兵營中，阮禾曾對寧渝有幾分印象，隻是後來知道他被調往了城門守城，便是再也未曾見過。此刻見他前來相迎，原本嚴肅不藹的麵龐也鬆弛了幾分，衝他點了點頭，接著便往長長的隊伍一望，抬手勒馬而行。

    欽山距京城不遠，即便人多隊長，最多大半日也就能到了。隻是一路上卵石遍布，崎嶇不平，雖有阮禾領陣，已盡量將隊伍的行速放慢了幾分，但軟轎還是會不時顛簸幾下。皇帝畢竟年歲大了，坐在其中不時有些頭暈，沒過一會兒便倚靠在皇後的腿上睡著了。倒是第一回參加秋獵的梁昭覺得新奇不已，騎在馬上與梁依唧喳地個不平。

    “哥，你怎一個人站在這？想什呢？”楚府的大門外敞著，楚黎見楚蕭一個人披了層外衣獨自站著，忙不迭地跑上前去問道。

    楚蕭見她站在身後，伸手摸了摸她有些散亂的披發，努力凝下氣息來道：“沒什。隻是想著今日是皇家秋獵，聖駕辰時就已出城，此刻該差不多趕到了才是。”

    楚黎剛想脫口而出“與我們並無幹係”，抬眼便看見楚蕭崇往的神情，還是把徘徊在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隻道了兩句：“父親的行囊收整得已是差不多了。方才還看見兩本斑跡已淡的厚頁藏書，不知是不是哥哥的，哥哥要不去看看吧？”

    “好。”楚蕭出乎意外地沒有半絲反抗，順從地應下了楚黎所請。

    欽山一行的守衛從半個月前便開始準備，由於此地位處京城邊境，平日本就是嚴陣以守，此刻見聖駕趕來，自是不敢有一絲怠慢，也未顯一絲風塵勞苦之意。虛榮心一向極盛的陛下見到此景極是滿意，看得眾人也是一陣安心。

    “阮統領，”安營紮寨畢後，子實便來到了親兵統領的營帳前。阮禾見子實親自前來，連忙掀了外帳便出來迎接。

    “子實公公，”阮禾回禮道。

    “阮統領一路護駕實在辛苦。隻是陛下有旨，特地叫老奴來告知阮統領一聲。”子實撇嘴笑笑，眉眼中仍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樣。“這一路上車馬勞頓，再欽山此地並不常來，諸人要安定下來也得費些時候，因此陛下的意思，是且待休整片刻，等到晚些再開獵。還望阮統領能夠費些心思，調兵完善一下欽山的布守，想來等等陛下也會宣詔阮統領進營一敘。”

    “臣接旨。有勞公公趕來傳話。”阮禾了然於心地回話道。

    這邊一行人忙著正事，可另一側的營帳中也總有人是閑不住的。楊澤興一經父親許可，即刻便跳了出去，急著去尋蘇家的駐營，全然不顧身後楊崇笙的告誡。方才行軍途中雖見到蘇帥在先，可他左左右右尋了那人好幾遍，也沒見到他的影子。此刻難得衝破其餘富家子弟的阻隔，自是要好好尋訪一番。

    沒走幾步，遠遠地便瞥見樹叢邊那人溫和的側影。楊澤興剛準備大喊一聲，卻見那襲高挑的藍色身影接著便蹲了下去，如同是在對什人話。自己蹲在牆角嘀咕什呢，堂堂的楊公子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準備探頭一瞧。

    身後的腳步聲雖是輕緩難聞，卻聲聲擊在蘇昀辰耳邊。應當不會是楊澤興，如果是他，想來遠遠地便該喊自己了。想到這，蘇昀辰徑直將手中的糕點往麵前的孩子懷中一塞，起身翻轉了幾下便躍然相向，伸手箍住來人的手腕；抬腿欲揚，卻被那人正巧躲過。被壓製住的人轉身一滯，反身策住他的腰身。這動作明顯太過熟稔，蘇昀辰心中一驚，低身一落，掙手放開了方才被自己突襲的人。

    “哎呀”楊澤興攀上方才被桎梏的臂，摩梭揉捏了幾下，衝麵前愣神的人抱怨道。“都這多沒見了，結果一上來還是如此粗魯。再你怎回回都這用力？你看我就算要回擊，也從來不會這使勁。你如今對我，倒真像是對待那些刺客一般！”

    蘇昀辰其實一路上也在找楊澤興走於何處。到了欽山看見他的身影本想去尋，誰知又被一些事絆住了腳。此刻見自己又誤傷了他，心中不禁一陣愧疚和懊惱，三步並兩步走上前來，掀開了覆在他臂上的青衣，細白的長臂上已是擦紅了一片。楊澤興見狀隨即一愣，正想挪一挪地方，卻聽得蘇昀辰一語製止。“別動，”

    他左手略一抓緊了楊澤興的右臂，卻是輕輕地抓著，全無了方才的大力；右手從衣中掏出一個紅色金紋的瓶，隨手拔開塞口，便將麵的粉末點點地倒在了揉腫泛紅的皮膚之上。藥一撒上，楊澤興霎時蹙眉而緊，咬唇不語。不過蘇昀辰的指尖是冰涼的，他剛剛在帳中待得本就有些熱，如此一來，倒還覺得舒服了不少。

    蘇昀辰偷偷望了一眼他憋下的神情，邊上手輕微將藥揉勻，邊心虛地暗想，這回下手真有些重了，等等怕是逃不了這嘴碎之人的一頓數落，保不準半年的栗子糕都得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