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仍是高風明的好氣，好像一舉便刮跑了前些以來城中的悶燥之意。再者欽山所處毗鄰城郊的南湖，景色自然也是別無二致。梁昭年少好動，昨夜在帳中翻來覆去地便未曾睡熟，今早見際火燒之陽，忙不迭地便背著侍衛偷跑出去，趴在欄上遠凝霞光朝日。隔岸相對的連綿青山像是霧色朦朧，看不真切。而單從欽山的獵場朝下望去，還能望見一片湖沼岩沙，一陣弱風打來，翻得湖麵上駐留的寥寥幾隻白羽水鳥也倏地驚起。梁昭踮腳探出頭來，伸手扯了一片高樹旁枝上的葉子，兩指攥在其中，遠遮了遮邊的光，望著好生流連。

    “這還不算是最好看的，”身後人這了一句，腳步輕響朝他走了過來。梁昭收起樹葉，回頭望去，正是蘇昀辰揚著嘴角的模樣。方才他隻道這欽山晨景燃鳴，湖泊閃麗，令人遐想遊思；如今定眼一望，麵前的兄長氣定神閑地履步徑走，倒何嚐不是另番好景？

    “一月冬景，漫地雪野，淺溪棧道相擁，南湖冰麵凝結，正是一番佳境。”蘇昀辰走到他的身邊，遠眸遙望對岸。“正所謂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所述相當。”

    罷，他又輕笑一下，“往年冬日年前，我與澤興都每每要來此尋覽一番。也不知是為何，明明傾山暮雪不過一片素白，一向是沒什可觀的，我們倒是雷打不動地年年前來。來冬景酷寒，我們二人卻也都是喜歡雪的。”

    梁昭也仰頭笑了一笑，“時辰還早，昀辰哥哥怎也出來了？”

    “睡不踏實，左右也不困，就出來走走，”蘇昀辰望著他真切的神情，還是將自己的一腔顧慮放回心。“何況就算是放在這長安城，怕也難找到此景。我出帳後唯見你一人在此，就不聲不響地過來了。”

    “澤興哥哥沒隨你一起？”

    “他？”蘇昀辰不屑地撇撇嘴，“算了吧，他那人一向慵懶，所以早起這種事是萬萬辦不來的，回回都還要我跑去他房叫，純粹是孩子脾性。”

    梁昭點點頭，“我頭一回跟著父皇出宮狩獵，許多事都不太知曉，也不敢隨意驚擾。何況母妃不在身邊，我昨夜是在七姐的帳中歇息的。早晨醒來時覺得一陣冷意，便是睡不著了。”

    “昭兒不怕，婕妃娘娘就要回宮了，”蘇昀辰瞧著這個兩年未見母親的孩子，自己睡下自該是不安的，不自覺地便有些心痛，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再就算婕妃娘娘不在宮，昭兒如今漸漸長大了。身為男子漢，也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了，對吧？你不是一直想和洺兒比劍法嗎？他這回感了風寒沒來，等到回京之後，你們再切磋一番可好？”

    “嗯！”梁昭毅然點點頭道。不知為何他總能在蘇昀辰身上尋到一種心安之感，像是旁人都給不了的，又像是隻有血肉親緣之間才會有的心安。可再一轉念，這番心安在自己其他的皇兄身上，卻都沒有尋到分毫。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快回營收拾一下吧。此地清早仍是風大，不要凍病了才好。再七公主若是早起時看不到你，怕是要著急了。”一陣冷風乍起，蘇昀辰見梁昭卻還沒有返回的意思，直接推搡著便將他趕回了營帳中。

    色漸明，欽山獵營如同被瑟風喚起，恢複了昨日的常態。昨日下午陛下一箭而發視為開獵，眾皇子和世家公子便緊隨其後，到山野上騁馬尋獵了。皇上還曾有意讓諸人比試一番，畢竟少年心性爭強好勝，誰也不肯退縮，就這紛紛兩相競去而爭。倒是蘇昀辰不願與他們搶那狹地，自顧自地駕馬跑到崎路遍野的北山去了。

    “你你，明明那邊有坡不走，非得到這邊瞎逛。這路全數布滿了嶙峋磐石，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實在難受。”楊澤興雙手執著韁繩，一邊跟著蘇昀辰找尋獵物，一邊努嘴抱怨道。

    “那幾個皇子都跑去西邊了，那邊縱使坡路平緩，占地也。若真的找到了什獵物，難不成你還能跟他們搶？”蘇昀辰向後拽了一把讓馬停下，回頭衝楊澤興解釋道。

    “可就憑他們幾個的身手，若真要奪，哪能搶得過你啊？”楊澤興不以為然地反問道。

    “畢竟是皇家秋獵，當然還是應當以皇室宗親為主。何況我雖是看不慣他們幾人的所作所為，至少也稱不上是敵人，這做隻是不想將關係鬧僵罷了。”蘇昀辰眯上一隻眼睛，抬弓衝一處極其隱蔽的樹叢射去，隻見一隻體型巨大的草兔中箭而倒。

    二人繞路而尋，楊澤興才發現這隻兔子看來已是年邁，而方才蘇昀辰的利箭不過是擦著它強勁的後腿輕劃了一道，除卻一道細口傷痕，別的倒是沒有。

    兩個人閑散地在北山逛了大半日，倒是意外般地收獲良多。反觀那東西側兩邊的圍獵場才更加是一片混亂。兩位公子的箭同時插到一個獵物身上，弄得誰也不清這獵物究竟該歸屬於誰。到了臨近傍晚，眾人布置營場打算相聚燒烤之時，才算是不歡而散。

    燒烤架上之食自然是一下來各人各家的所獵之物。獵物爐旁被篝火與月光籠罩，也不限要坐於何處。楊澤興撂下自己的馬，拖著蘇昀辰徑直在中間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一旁的幾個世家子弟高聲喊著，要輸了的人罰酒三杯，直吵得蘇昀辰有些頭痛。當那幾人再次跑上前來邀約中間空閑的二人之時，卻直接在楊澤興這兒吃了個閉門羹。

    “楊公子，你不想去就算了，蘇大才子不定想來呢。”

    “就是啊，大才子快給我們出個招啊，我們仨都快輸慘了，這已經是第四次被灌酒了。再這樣下去，今晚遲早要被我父親罵一通。”旁邊的一人臉色微紅，腳下還無端踉蹌了幾下，想來應當是方才罰了酒的緣故。

    “我今日不太舒服，就不與你們同樂了。就算是去怕也是掃興，你們好好玩吧。”蘇昀辰如意料之中般客氣如舊地回絕了幾人。

    “怎？你平日不是最喜歡這樣鬧哄哄的嗎？”待打發走那群幾近熏醉的浪跡公子，蘇昀辰有些好奇地道。

    “沒什有意思的，那群人就是瞎鬧。”楊澤興側眼望了蘇昀辰一樣，往烤串上撒了幾下孜然，撇撇嘴道。“他們想讓你去，就是想讓你幫忙出招。你這聰明，站在誰那邊誰便不會輸。還一口一個大才子，分明是套近乎。”

    蘇昀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叫就叫唄，不過是個稱謂罷了。我都不在意，你這氣。你莫不是嫉妒我？”

    “我”楊澤興深感冤屈，剛要解釋，就看見不遠處的安梧看見了他們。安世子眼前一亮，幾步便趕了過來。